一夜的激战后,西侧各炮位附近的甬道里现在遍布着尸体,有维内塔人的,也有塔尼里亚人的。
如果不是维内塔人每天都把用剩的火药带回军营,昨晚的损失只会更严重。
天亮之后,维内塔人开始清扫战场,收敛战友遗体。
匆匆处理了一下伤口的温特斯和泰勒立刻返回了西-四炮组。
温特斯的额角多了一处令人毛骨悚然的伤口,黑色的棉线把伤口勉强缝了起来。如果受伤的位置再往下偏两寸,温特斯的右眼一定保不住。
泰勒的刀伤在头顶,为了缝合不得不把头发剃了个精光。
然而他们都是幸运者,因为他们还活着。
布巴躺在他们面前,尸体已经变得僵硬。已经散瞳的双眼无神地看向天空,嘴巴长的大大的,仿佛还在呐喊。
他的右半边脖子几乎都被打烂,一发重型火枪打出的铅弹杀死了他。在这处致命的枪伤之外,他的身上还有其他十几处大大小小的伤口。
他就这样带伤战斗,直到一枚铅弹杀死了他。
在生命中最后一刻,布巴仍然死死攥着自己的长戟。握的如此用力,以至于泰勒根本没法把他的手和长戟分开。
温特斯沉默地站在泰勒身后,他记忆中最后一幕里,有许多敌人朝他冲过来,突然他头上像被人用战锤狠敲了一记,鲜血模糊了他视线。布巴咆哮着挥舞长戟挡住了敌人,泰勒和韦克拖着自己离布巴越来越远。
之后的事情他都记不清楚了,头上被击中的那一下打得他近乎昏厥,模糊了他的意识。
在火炮阵地的混战中,塔尼里亚射手们立刻注意到那名冲杀在最前面的维内塔军官。
三把劲弩迅速对准温特斯,两名弩手射失,但第三名弩手成功得手。
一根短粗的铁制弩矢正中温特斯面门,把他打倒在地。
如果不是戴着头盔,温特斯已经被当场射杀。
就连泰勒等人都以为蒙塔涅准尉被射死了,当他们抢回“尸体”时才发现准尉还有气。弩矢虽然击穿了头盔,但没能再继续深入。
混战中,还活着的士兵拼死保护意识模糊的温特斯,布巴就是在这个过程中阵亡。
如果不是布巴留下断后挡住了塔尼里亚士兵,泰勒和韦克绝无机会把温特斯拖走。
“他就这样死了。”温特斯悲伤地想:“死之前只吃了半块白面包,喝了一点牛肉汤,他说吃到白面包很幸福,然后就这样死了。”
为国捐躯,光荣而伟大,也许信使会这样告诉布巴的父母。但温特斯却知道布巴根本不是为了维内塔而死,他死于一小撮野心家膨胀的野心。
那些人用一块粗面包便把他从家乡带到了这座海岛上,然后又让他死在了这里。
“他还不到二十岁,他才只吃过一次白面包……”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老泰勒用颤抖的手阖上了布巴的眼睛:“你给布巴白面包,给布巴肉,不就是为了这个吗?不就是为了让他拼死打仗吗?”
温特斯没有回答。
“是不是?”泰勒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他转身抓住温特斯的胳膊,愤怒地看着温特斯的眼睛质问:“到底是还是不是?”
“不是。”
老泰勒仿佛整个人苍老了十几岁,愤怒消散了,只剩下无尽的空虚,他喃喃地说:“那布巴这傻小子就没白死……没白死……”
温特斯沉默了许久,低声说:“不,他就是白死了。如果不是某些人的野心,他本可以不用死,丹也不用死,许多人都可以不用死。我们也不用在这里和塔尼里亚人以命相搏。”
“皇帝还在的时候我就吃了兵粮,四十多年过去我早就看透了,大头兵的命是这世界上最轻贱的东西。布巴的命,我的命,都是,没有大人物把我们当人看。”老泰勒仔细地为布巴整理仪容,背对着温特斯说:“大头兵不怕死,只怕白白送死。布巴不是为了上头那些大人物,他是为了你才和塔尼佬拼命。如果你不是在利用他,他就值了……”
泰勒用衣领遮住了布巴脖子上的伤口,站起身来,看着温特斯的眼睛,一字一顿认真地说:“蒙塔涅准尉,您有一种魔法……一种让大头兵心甘情愿赴死的魔法。在你之前我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这种本事,那就是内德·史密斯。请不要滥用这种魔法,请记住您现在的仁慈之心,当您成为大人物那天,不要再让我们枉死。”
……
……
塔尼里亚人夜间突袭了八个火炮阵地其中的三个,钉死了两组半火炮。
西-二、西-三炮组的火炮被尽数钉死,值星官和哨兵全员阵亡。西-四炮组的火炮因为温特斯的反击,部署位置靠后的重型火炮大部分被保了下来。
后方的援军赶到后,很快击退了西-四火炮阵地上的袭击者,二十几个没跑掉的塔尼里亚士兵全部被抓了俘虏。
这场突袭最诡异的地方在于:另外两处阵地的哨兵没能发出任何警报。
战后勘察证明哨兵确实进行了激烈抵抗,然而却没有任何人听到那两处阵地有任何异响。西-四炮位的蒙塔涅小队,西-一炮位的索科鲁小队,都是如此。
军营里流言鹊起,士兵们私下里都说是城里的塔尼佬向魔鬼献祭了六个孩子换来某种邪法,可以在黑夜里无声无息地杀人。
得知此事的雷顿大动肝火,暴怒的雷顿亲自动手刑讯抓获的俘虏。
据俘虏供述,他们并不是从城门出击。城里有水手灵机一动把大型战船投放小艇的滑轮组技术用到了城墙上,用滑轮和木板造了一套临时的升降梯,从西面城墙的角落悄悄把士兵从城墙上放了下来。
按俘虏的说法,他们最先偷袭的是西-三炮组,当他们准备偷袭西-二炮组时,西-四炮组敲响了警钟。
带领夜袭部队的埃尔南队长为了能再多打掉一组火炮,便冒险分出了一半人手折返回去进攻西-四炮组,自己带队袭击西-二炮组。
然而无论雷顿如何折磨被俘的塔尼里亚士兵,他们都说不清楚究竟是如何做到悄无声息地突袭维内塔阵地。
夜袭当晚,不光是维内塔人什么都听不到,就连发动袭击的塔尼里亚人也是什么都听不到。脚步声、呐喊声、兵器相交声,什么都听不到。
肉搏战中以往满耳都是惨叫声和喊杀声,可这次他们却只能见到别人张嘴,听不见别人出声。
所有俘虏都供称夜袭时只能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而且听到的都是那种类似捂住耳朵后自己的说话声。
按俘虏们的说法,埃尔南队长会一种黑巫术。只要他想,就可以剥夺周围几十米之内其他人的听力。
只有一名俘虏回忆起埃尔南队长边上有一个蒙面侍卫,那个蒙面侍卫并不上阵搏杀,不过因为他是贴身护卫也没人觉得奇怪。
可那名俘虏一直都是埃尔南的部下,今晚之前他从没在埃尔南身边见过这个神秘的蒙面侍卫,今晚之前他也没听说埃尔南会什么黑巫术。
除此之外,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也问不出来。
不明不白损失了两名军官、六十多名士兵和二十八门大炮,暴怒的罗斯特·雷顿不顾其他军官的劝阻,发誓要在守军面前用最残忍的方式将俘虏全部处死。
但当雷顿决定要蛮干的时候,谁也没法阻止他。
城墙上的塔尼里亚士兵战战兢兢地看着维内塔人为行刑做准备:士兵把几十根两米多长的木头搬到阵地前,木匠着手把搬来的木头削尖。
戴着镣铐的塔尼里亚人被带到城墙前方,其中许多人已经被刑求到奄奄一息。
俘虏被按倒在地后,立刻明白了自己的悲惨命运,他们哀求、嚎叫、祈祷,然而行刑者不为所动。
行刑者把削尖的木桩插进被按住的俘虏的[月工]门,受刑的俘虏发出了会让最勇敢的人做噩梦的惨叫。
俘虏身后的另一名行刑者双手高举一根大木棰,使出全身力气向下敲击,木桩一下子被钉入人体。
当场死亡对于俘虏而言是已经算是一种解脱,没死的俘虏还要经历更恐怖的折磨。
行刑者随后将木桩抬起,插在城墙前方的空地上。在人体自重下,木桩一点一点继续朝着体内插入。
受刑者会迅速死去,而木桩却不会停下来,最终木尖从俘虏的嘴巴、脖子透体而出,将俘虏的尸体穿在上面。
二十几个木桩就这样在那里安插成一排,俘虏在守军的注视下悲惨死去。
目睹了这幅地狱般的残酷景象,哪怕是最麻木的人也会颤抖。
不仅城墙上的塔尼里亚人承受了极大的精神折磨,就连维内塔军人也十分震惊。
随军神父莱奥纳德更是直言不讳地对雷顿说:“雷顿将军,您会下地狱的!”
“哼,只要威廉·基德先下去就行。”雷顿对来自神职人员的鄙夷不屑一顾。
甚至毫无同理心的安德烈都不忍心看到这种场面,低声和温特斯说:“雷顿将军这事做的有点过了,要杀便杀了,何必这么干……”
温特斯面无表情地回答:“不,雷顿不是‘杀’了他们,雷顿是‘处决’了他们。这不是漫无目的的暴虐,这是一场血腥的表演。”
“你这样……只会让城墙上的塔尼里亚人更加顽强……”安托尼奥叹息了一声。
“也许是这样。”雷顿满不在乎地说:“但我同时也把恐惧烙印在了他们的灵魂里。”
在乌鸦的歌唱声中,这场战争正朝着更野蛮、更残酷、更血腥的方向无可救药地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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