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地地道道的小人!”

    “殿下息怒,莫要动气。”

    “简直是..简直是....他为何成日撺掇陛下为难佛家!”

    “殿下息怒,为这事生气不值得,不值得....”

    命妇院,皇后尉迟炽繁正与入宫觐见的外命妇刘彩云交谈,尉迟炽繁说着说着怒火中烧,音调都高了几分,刘彩云不住的劝,好歹劝得对方稍微冷静一点。

    此时,精舍里就她两个,宫女们在外候着,两人交谈的内容,是关于最近正在酝酿的一项变革:官府要加强对佛教的管理。

    尉迟炽繁这段时间对于“佛”字很敏感,因为她总担心宇文温忽然下令灭佛,担心宇文温得罪佛祖,担心宇文温不得好死、死后下地狱。

    这件事,从去年年底折腾到现在,历时数月,终于有了个结果,朝廷决定加强对佛教的管理,尉迟炽繁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依旧放心不下。

    那晚,宇文温表明了心意,尉迟炽繁的委屈和心结都没了,但是,尉迟炽繁又觉得若是不能让夫君远离“小人”,搞不好哪天又会“下错棋”。

    她想劝倔得像头驴的夫君“远小人”,却想不出好办法,所以得找可靠之人合计合计。

    那个可靠之人就是刘彩云。

    刘彩云是潜邸旧人,和尉迟炽繁的“交情”超过三十年,行事有主见,消息又灵通,所以对于尉迟炽繁来说,刘彩云是除了妹妹尉迟明月之外,最可信赖的人。

    对于皇后的担心,刘彩云好言宽慰:“殿下勿忧,陛下从来不会出尔反尔,既然决定加强管理,就不会轻易更改。”

    “可是,那傅奕成日里上表,真是...”

    说着说着,尉迟炽繁怒火又上来了:“真是小人!”

    尉迟炽繁口中的“小人”,就是激烈反佛的太史丞傅奕,她认定就是这位一直撺掇夫君,才让夫君起了心思。

    她其实不关心朝政,却很关心宇文温,所以,对于可能“害”宇文温下地狱的傅奕,那是怎么看都不顺眼。

    对此,刘彩云劝解道:“殿下息怒,那傅太史不过一倔老头,殿下何必与他较真呢?”

    “倔...倔老头?!”

    尉迟炽繁觉得有些疑惑,不过蹭蹭蹭往上冒的火气算是打住了,刘彩云见状,开始切入正题:“殿下,如今《梁书》正热门,妾家中也买了一套....”

    刘彩云的夫君张定发,如今在兵部任职,夫妻俩伴随御驾在邺城暂居,所以“紧随潮流”,买了一套刚发行的《梁书》,要“以史为鉴”。

    刘彩云现在就以《梁书》中的一个人物经历,对皇后进行开导。

    崇佛而不得善终的梁武帝萧衍,晚年时有一幸臣名为朱异,按照《梁书》中的记载,这位是十足的奸佞,可以说是太清之难发生的罪魁祸首之一。

    为什么这么说?

    刘彩云为皇后细细道来。

    侯景叛魏(东魏),寻求梁国庇护,许多梁国大臣都说不可,因为侯景狼子野心,结果是朱异极力主张招降纳叛,说动梁帝萧衍接纳侯景,并派出大军北伐。

    后来侯景和梁军被东魏大军击败,梁军主帅萧渊明被俘,东魏便遣使来建康,说只要梁国交还侯景,就会放萧渊明回来,并且表明两国交好之意。

    大臣们都说这是东魏的反间计,结果是朱异极力主张用侯景换萧渊明,与东魏握手言和。

    侯景听到风声,赶紧派人贿赂朱异,求朱异为他说好话,但朱异收了贿赂却不帮说好话,最后,侯景走投无路,密谋造反。

    侯景当时位于合州,合州刺史、鄱阳王萧范察觉其反迹,急报京城,大臣们主张立刻派兵驱逐侯景,结果朱异却说:鄱阳王还不允许朝廷有一个客人?

    后来侯景造反,打出的旗号就是“清君侧”,诛杀朱异等奸佞。

    于是,发生了太清之难。

    尉迟炽繁听到这里,不住说朱异果然是奸佞小人,刘彩云随后提问:“殿下,可知朱异的几次主张为何相互矛盾?”

    “对呀,确实有些矛盾。”尉迟炽繁点点头,她虽然没时间研究《梁书》,但方才那么一听,听出一些蹊跷。

    一开始,朱异主张接纳侯景,理由是不接纳的话会寒了北方武人南投之心。

    侯景败逃南下之后,东魏使反间计,许多人都看出来了,没道理身居高位的朱异看不出来,却主张用侯景换萧渊明,这时候就不说出尔反尔的行为,会寒了北方武人南投之心。

    侯景求朱异帮说好话,朱异不说;等侯景酝酿造反了,朱异反倒为对方说好话。

    如此反复,这人莫非脑子有病么?

    对此,刘彩云答道:“朱异并不糊涂,相反很聪明,因为他能猜到皇帝在想什么,所以专门迎合皇帝,说皇帝喜欢听的话,至于后果,他根本就不在乎。”

    “坐镇河南的侯景来投,梁帝看中了河南之地,又梦到了克复中原,所以意动,于是朱异主张接纳侯景。”

    “梁军惨败,侯景只剩八百残兵,而梁帝不想打仗了,想要接回侄子萧渊明,朱异看出来了,于是主张交出侯景、与东魏和谈。”

    “侯景对于梁帝来说没有用了,只能成为换回萧渊明的筹码,所以朱异不会帮他求情。”

    “但梁帝好面子,怕人家讥讽他连一个丧家之犬都怕,所以朱异嘲笑鄱阳王萧范是风声鹤唳。”

    尉迟炽繁听明白了:“一味迎合君王,毫无原则,报喜不报忧,这不就是反复小人吗?”

    刘彩云回答:“殿下说得对,朱异就是毫无原则的小人、佞臣,但如今的傅太史可不是呀,虽然接连上表请求罢佛,可他反佛反了几十年,原则从未变过。”

    尉迟炽繁沉吟着,刘彩云继续说:“傅太史就是个表里如一的倔老头,无论陛下在想什么,都觉得佛教不好,和那反复无常的朱异可不同。”

    尉迟炽繁想了想,随后苦笑:“这....唉,还真如你所说,就是个反佛的倔老头...”

    刘彩云的劝谏很有效果,尉迟炽繁对于傅奕的愤恨烟消云散:我还有许多事要忙,跟你个倔老头较什么劲?

    她喝了一杯茶,看着刘彩云说:“陛下说得没错,以史为鉴,可以知兴衰,你熟读《梁书》,如今都可以做谏臣了。”

    刘彩云起身为皇后斟茶,笑道:“哎呀,妾不过是大概看了看,哪里能做什么谏臣。”

    “你大概看了看,就能看出这么多学问,可不得了,日后多给我讲讲《梁书》。”

    皇后识字,无非是事务繁忙,没空看书而已,即便要听人讲解,自然有女官效劳,但刘彩云知道这是皇后表示亲近的方式:让她多来皇宫走动。

    于是郑重行礼:“妾领命!”

    “你看你,弄得像将领领命出击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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