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署?这是....新官署?掌管治安、缉盗?”

    “差不多吧,要更专职一些。”

    正在交代仆人示意的吴明说完,拔出随身匕首,给父亲刘桃枝讲解起来:“匕首可以扎人,却不能用来斩骨。”

    “斩骨刀,拿来剔肉,那是不会趁手的。”

    “而剔肉的尖刀用来切肉丝,倒是可以用,却也不好使。”

    吴明说完收回匕首,刘桃枝点点头,算是听明白了,他知道吴明即将入京,不由得关心起来:“长安遍地权贵,不比西阳,你行事可得小心些。”

    “知道。”

    吴明和生父刘桃枝共同生活多年,父子间的关系渐渐恢复正常,虽然吴明为了感念收养自己的师父依旧没有改回“刘”姓,但他的儿子,已经姓刘了。

    白发苍苍的刘桃枝,已是风烛残年,他的同辈人,基本已不在人世,而陪伴着儿子、儿媳还有孙子生活的刘桃枝,奇迹般的枯木逢春。

    虽然身体状况已经大不如前,但刘桃枝依旧气色不错,如无意外,至少还能撑上几年。

    他是齐神武帝高欢的马奴出身,服侍高氏祖孙三代数十年,见证了高氏的兴起和灭亡,作为高氏的御用刽子手,双手沾满了无数王公贵族的鲜血。

    刘桃枝自觉作孽太多,不敢奢望自己能有好下场,好不容易有个小妾为他生下儿子,便让小妾带着儿子躲避别处。

    结果这一躲,母子再无消息,只道自己绝后的刘桃枝,十余年后,竟然在黄州西阳遇到了儿子。

    从那时起,他的人生轨迹就改变了,昔日的屠夫,变成慈眉善目的老者,有孙儿绕膝,只谢老天保佑,让他得享天年。

    刘桃枝信佛,愈发虔诚起来,他希望儿子一家平平安安,每日都在佛前许愿,许愿让自己承担任何灾祸,保得儿孙平安无恙。

    吴明,是豳王宇文温的心腹,地位有保障,但刘桃枝心中却隐约不安,因为他发现儿子和自己当年的处境有些相似。

    都是一把杀人的刀。

    而这样的境遇是什么滋味,刘桃枝很清楚,他不希望儿子步自己的后尘。

    宇文家的小家伙,居然一步步从郡公、国公、郡王、国王变成执政丞相,那么接下来,就是背北面南,御宇天下的皇帝。

    到时候,自己的儿子,不就和自己当年那样?

    天子要杀谁,就杀谁,造下无数杀孽,被权贵们恨之入骨,稍有不慎,就会被主人扔出去平息众怒,粉身碎骨。

    刘桃枝不希望儿子走自己的旧路,希望儿子急流勇退,找个机会退隐,带着家人隐姓埋名,过与世无争的日子,但儿子不会听他的。

    儿子很有主见,儿媳更有主见,持家有道不说,经营针织作坊,规模越做越大,家境愈发殷实起来。

    儿媳司马氏,是司马消难的庶女,当年幼帝宇文阐的废后,刘桃枝没想到老相识司马子如的孙女,居然这么能干。

    他发现自己果然老了,看不透宇文家的小家伙到底是何路数,用“一起发财”的方式收拢人心,刘桃枝有时会想,宇文菩萨若泉下有知,对孙子会是何种看法。

    宇文菩萨,即宇文导,字菩萨,和刘桃枝是同辈人,为宇文温的祖父,当年周国执政、晋王宇文护的次兄。

    而宇文温对吴明的任用,也让刘桃枝觉得有些错愕:对方似乎不再把吴明当做杀人利刀,而是要正常任用。

    如今,宇文温就在长安设什么警察厅,下辖东南西北四个警察署,刘桃枝听说儿子即将任东城警察署署长,除了主职之外,还主管粟特、杂胡事务。

    吴明对自己的兼职,一句话概括:“这个吧,就和大呼药差不多。”

    吴明向父亲解释着,刘桃枝大概知道呼药一职是做什么的,但搞不清楚这和警察署长一职有何关系。

    吴明打算详细给父亲解释,结果发现可能越解释越解释不清,于是简单明了概括:”那就是管理粟特及其他番邦胡人,也就是管理外国人。”

    “喔....”

    刘桃枝点点头,但眉头却紧锁起来。

    呼药,是周国所设官职,有大呼药、州呼药,非汉官职,名称似乎源于元魏对带仗人(武官)的称呼“胡洛真”,又名“乎乐”,是管理粟特人及拜火教徒的武职官。

    粟特人信仰拜火教(中原又称祆教),擅长经商,而粟特商人向来和权贵联系紧密,管理粟特人,就免不了和权贵们起龃龉。

    当年齐国还在时,就是如此,许多权贵排斥中原商人,却和粟特胡商往来密切,而这些粟特胡商有了靠山,行事嚣张跋扈,很少有官员敢管。

    刘桃枝通过看报纸得知,新长安的东城区,据说是权贵聚集的地方,而繁华至极的长安东市,又是粟特胡商聚集的市集。

    现在,刘桃枝就担心儿子当那什么东城警察署署长,会不知不觉之中得罪很多人。

    对于这个担心,吴明不以为然:“当官嘛,不得罪人就怪了,大王设立警察厅,就是要定个新规矩,不过呢,警察署只管抓人,判刑什么的,不用操心。”

    “只抓不判?不是一起的么?”刘桃枝闻言又有些吃惊了。

    “没错,警察厅负责执法,司法由秋官府负责,那些权贵的走狗若是被抓了,只要不是犯了大罪,想要从轻发落,也得先找秋官府官员疏通门路不是?”

    “再说了,警察厅官署也位于东城,那些权贵真要聒噪,也得先过杨先生那关。”

    吴明一直称呼杨济为“杨先生”,刘桃枝闻言点点头:“这样啊....”

    吴明透露的消息,让他愈发觉得自己老了,世道正在改变,已经是年轻人的新时代了。

    儿子官居大呼药...不,警察署长,好像是个不错的出路呢....

    父子俩正交谈间,风风火火的司马令姬走了进来,向舅公(公公)行礼后,和吴明交谈起来,门外候着几个侍女,个个捧着各类资料。

    处于“事业上升阶段”的作坊主司马令姬,每日都很忙,但无论如何都会抽空陪吴明,如今吴明就要前往长安任职,司马令姬放心不下,又来嘱咐一二。

    吴明去长安,但司马令姬忙事业却暂时不能离开西阳,她作为正室,很大度的为吴明安排了两名貌美侍女,以免吴明在长安寂寞难耐。

    但吴明坚决不要,司马令姬忙里忙外,操持家务、养育儿子不说,还张罗着越来越庞大的产业,吴明觉得自己当甩手掌柜本就不好,哪里愿意纳妾。

    行装,司马令姬已经命人为吴明打点好,眼见着夫君即将出发,司马令姬有些不放心,总担心哪里还没准备好。

    小两口相处,刘桃枝赶紧离开,待得房内只剩夫妻二人,吴明搂着司马令姬深情说着:“放心,为夫此次入京,是跟着王府的车队行进,这一路上安全得很,莫要担心。”

    司马令姬点点头,忽然有些黯然:“那,到了长安,还请夫君抽空,给家父上个香....”

    “嗯,好的。”

    吴明搂着妻子,轻轻拍着对方后背以作安慰。

    司马令姬之父司马消难,自尉迟氏灭亡之际保得性命,随后定居同州,赋闲在家,因为年事已高,境遇不佳,身体每况愈下,后来卧病不起,于去年年中去世。

    司马消难为齐国勋贵之子,尚齐国公主,后西逃周国,与原配高氏关系不好,后来响应尉迟迥起事,抛下高氏及嫡子出逃,夫妇情分几尽。

    所以司马消难卧榻弥留之际,只有年轻的庶子陪伴,而远在西阳的司马令姬,一直未能和父亲相认,原想等时机合适,却得知父亲病重。

    那时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司马令姬知道消息时,司马消难已经病故。

    她生母已经去世,和嫡母嫡兄关系也不好,又未来得及和父亲相认,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上,只有无尽的悲伤。

    吴明安慰着妻子,声音柔和:“没事的,为夫到了长安,避讳洒扫陵墓,待得你到了长安,一起去坟前上香。”

    “嗯。”

    说着说着,吴明忽然想起一件事:“王妃那里,你去了么?“

    司马令姬闻言答道:“没呢,王妃昨日刚到西阳,妾哪里好去打扰。”

    “王妃最多在西阳停留几日,然后就要去长安,你赶紧的,向王妃请安,然后听听王妃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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