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皇宫,禁军戒备森严,上朝的文武百官,身着朝服,排列整齐,经由应门抵达北面露门,再穿过露门,抵达太极殿。

    天子大行,未满周岁的皇子,继位称帝,作为新君御宇天下。

    此时的新君,不过是个婴儿,极易受到惊吓而嚎啕大哭,这在朝会上十分不妥,故而替代天子上朝的人,是坐在珠帘之后、已被尊为太后的天子生母卢氏。

    百官在太极殿内分列完毕,随后,数名侍卫抬着肩辇入殿,坐在肩辇上的人,是都督中外诸军事的大冢宰、杞王宇文亮。

    数日前的元会上,杞王宇文亮遇刺身负重伤,寸步难行,故而乘坐肩辇上殿。

    但即便如此,宇文亮依旧按着礼制穿戴整齐,此时的他,周身如同火烧一般疼痛难忍,脑袋一阵阵眩晕,却强忍着剧痛端正坐姿。

    大面积的烧伤,让宇文亮大半身溃烂,流脓,对于一个年逾五旬的人来说,是巨大的折磨,而宇文亮还高烧不退,从昨晚到凌晨都在昏迷,是靠着惊人的意志力才苏醒过来。

    他已经快不行了,而今日的朝会很重要,必须做出一系列重要的决定,所以必须参加,无论如何都要参加。

    御医为他全身打了绷带,然而刚打好的绷带没多久便渗出点点血水,宇文亮忍受着煎熬,执意要按计划入宫,参加朝会。

    此时,看着前方玉阶上的御座,宇文亮有些恍惚,他仿佛看到了儿子宇文明,身着天子冠冕、衮服端坐在御座上,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

    仿佛看到多年后,孙子宇文理身着天子冠冕、衮服,坐在御座上,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

    侍卫们抬着肩辇缓步走着,宇文亮看着越来越近的玉阶,呼吸有些急促,肺部疼痛异常,每呼吸一下,就如同一把刀在割。

    他已经快撑不住了,但无论如何,都要撑下去。

    看着站在玉阶旁的儿子宇文明,恍惚间,宇文亮似乎又回到了三十多年前,那时,御座上坐着的是年轻的天子,而他的叔叔宇文护,就站在玉阶前。

    叔叔为了守护宇文家的江山,犯了众怒,数次废立天子,全家不得好死。

    而他,三十多年后,为烈焰焚身,全身剧痛,恐怕也算是不得好死。

    但宇文亮无怨无悔,无论如何,他都要让宇文家的江山传下去,只有这样,才能无愧列祖列宗。

    所有的罪孽,让他一个人来承担就够了,儿子们孙子们,应该幸福的生活下去,一代一代繁衍生息。

    玉阶前,侍卫们将肩辇放下,宇文亮强忍着剧痛,在宇文明的搀扶下站起来,向御座上的太后行礼。

    太后卢氏,最初只是安陆官署的普通官婢,无亲无故,天子驾临安陆时,因为面容端正故而有幸侍寝,跟着天子前往长安。

    后来卢氏有了身孕,诞下皇子,母凭子贵。

    她没什么见识,如今身处太极殿,看着满朝文武,紧张得几乎说不出话,见着杞王向自己行礼,好歹回过神,按着事前说好的那样,背了几句场面话,让对方平身。

    宇文亮对太后行礼完毕,艰难转身,看着面前文武百官,忍着肺部的疼痛,高声说道:“天...子大行,新君年...幼,宗室为国...藩屏,主持大局理所当然,谁,有异议!”

    面对宇文亮的发问,满朝文武答道:“下官无异议!”

    有些头晕的宇文亮,在儿子的搀扶下勉强站着,他要亲耳听着圣旨当众宣告完毕,亲眼看着儿子名正言顺执政,才能咽气。

    早已拟好的圣旨,如今当众宣读,这是宇文亮为了儿孙以及家族未来安排好的后事,无论如何,他都要在去世前,将这安排付诸实施。

    若由此产生的不利影响,也由他承担,带入陵墓。

    恶人,自己来做,儿子,当好人。

    圣旨有几道,内容很多,大致如下:

    其一,天子崩,新君继位,改元广德。

    其二,拜杞王世子宇文明为丞相,执掌朝政,都督中外诸军事。

    其三,于洛阳设东京六府,河阳、豫、毫、青、徐五总管,受其处分,豳王宇文温迁洛州总管、东京小冢宰,统东京六府事,使职如故。

    其四,益州总管宇文理迁雍州牧。

    其五,长安城饱经战乱,残破不堪,污水沉淀,壅底难泄,兼之皇宫形制狭小,宫殿陈旧多有妖孽作祟,故而于龙首原另选新址,营造新城。

    待得一道道圣旨宣召完毕,百官拜伏,宇文亮心定了。

    他要让长子宇文明名正言顺执政,都督中外诸军事,牢牢把握朝廷大权,免得自己过世后横生枝节。

    他要让已出继的次子宇文温名正言顺镇守东京洛阳,作为宇文明的强援,一旦长安有事,便可火速支援,而现在,不让次子入京,以免两个儿子被人一勺烩。

    宇文温能征善战,坐镇洛阳,一旦河北、河南或者山南荆襄有事,可以立刻发兵平乱。

    但为了防止兄弟阋墙导致宇文温起兵西进、兵临长安,除河阳之外的河北之地,不归东京六府管辖。

    安排好后事的宇文亮,全身力气耗尽,双腿一软就要跌倒,被儿子拼命搀着,随后他倒在对方的怀中。

    紧握着宇文明的手,宇文亮想说些什么,却没了力气,他觉得身上好冷,周身的疼痛渐渐消失,眼前浮现出许多人的样貌。

    那是已经逝去的亲人,正在等着与他团聚。

    宇文亮看着泪流满面的长子,拼尽全力,说出了最后的嘱托:“大郎...要...和二郎,守...住江...山..”

    话未说完,宇文亮吐血而终。

    。。。。。。

    洛阳东郊,一支骑兵下马列队,率兵赶赴长安的豳王宇文温,此刻披麻戴孝,麾下将士亦身披白袍、头戴白帽,全军旗帜已经挂上白幡,远远望去,一片缟素。

    东出潼关的朝廷使者,即将抵达洛阳时,正好迎面碰上了奉命赶赴京城的豳王,为对方带来朝廷最新的旨意。

    天子崩,新任洛州总管、东京小冢宰、豳王宇文温,于东京洛阳主持祭拜事宜,无须入京。

    除此之外,使者带来的还有噩耗:杞王薨。

    披麻戴孝的宇文温,接过圣旨后转交佐官,随即向着西面跪地磕头。

    他没有戴兜鍪,光溜溜的额头撞在地上,砰砰作响,鲜血和眼泪,顺着面颊缓缓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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