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左城北,左山附近,许多士兵将所得薪柴带出树林,装上停在树林边的一辆辆马车上,装满一辆,做好登记,马车边缓缓向驶去,要把薪柴运回左城旁的大营。

    待得每个队要砍的薪柴够了,才能回营,不然回去就得挨罚。

    左城是曹州州治,因为位于左山之南而得名,讨伐逆贼的朝廷大军驻扎左城旁,每日烧水做饭都要消耗大量薪柴,眼见着就要秋去冬来,需要的薪柴越来越多,士兵们砍柴的时间间隔越来越近。

    先前,是五六日砍一次,如今,是两三日砍一次,左山一带树林密布,外围树木已经被砍了许多,士兵们如今得向北走上一段路程砍柴。

    从军营到左山一带,走路单程得走五六里,砍了柴放到马车上,马车就拉着柴禾回营,士兵们还得自己走回去。

    来回十余里路,还加上要砍柴,一早出营,临近太阳下山才能回营,中间只能啃干粮充饥,士兵们往往回来时累得不行。

    所以砍柴是苦差事,各部兵马分别派人轮流砍柴,但即便不砍柴,留在军营里也不得休息。

    对于普通士兵来说,他们跟随大军出征,和那些随军青壮差不多,纯粹就是干杂务的,不要说砍柴,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反正都不得闲休息,做什么不是做?

    打仗,虽然是玩命的事情,但驻扎某处没有仗打时,不代表能休息,除了战兵外,一般士兵都会忙杂务而不是操练。

    所谓杂务,除了砍柴担水,遛马、饮马,还要替人做事,帮上官们打渔、打野味,不光为军中将领做事,还要在将领的指挥下,为当地大户做事。

    士兵们变成帮佣,去“雇主”那里做农活,如果哪个士兵会些手艺活,还会被上官安排去帮人修补东西、做木工、做手艺活,驮马也不能闲着,也得去“打短工”,给当地“雇主”拉东西。

    挣来的钱,上官拿大头,剩下一点点归小兵。

    胆子大、稍微有些能力的兵油子,选择自己“单干”,召集十几二十个同袍,换了身衣物,蒙上脸,拉帮结伙去打劫,打劫周边村落,或者打劫过路商旅。

    或者收了当地某大户的钱,换了身衣物去给对方当打手,对付仇家,或者是壮声势,反正就是收钱办事。

    尸山血海杀出来的士兵,当然比一般人家的护院要狠,即便是徒手搏斗,也能打得对方抱头鼠窜,所以深受各地雇主的好评。

    那些被征召来服兵役的普通百姓,没能耐捞外快,就只能老老实实任由上头差遣,反正每日都会很忙,就是没时间操练。

    相比之下,出来砍柴倒也好,只要砍够了薪柴就能回去,若是运气好,捉到野兔之类的野物,还能开开荤,在野地里烤着吃,回去也不用交“孝敬”。

    每次砍柴,许多互不隶属的士兵跟着各自队伍出发,各个队伍浩浩荡荡开拨,到地方就各自砍柴,把足额薪柴放到马车上,再呼啦啦走回来。

    有的队伍砍得快,回来就快,有的队伍动作慢,自然就落在后面,但总的来说,一起出营的士兵们,到了下午大多都差不多能前后一起回来,头尾相距一里多,大队伍必然稀稀疏疏。

    而因为不是打仗或行军,士兵们走路速度有快有慢,而有的人走着走着要撒尿或者出恭,自然会被所属队伍拉下,和后面走来的其他队伍同袍混在一起。

    此次亦是如此,各队陆陆续续完成砍柴任务,陆陆续续向南侧数里外军营走去,没走出二里地,大队伍就渐渐拉长,各队士兵混杂在一起。

    虽说督将们三令五申说整队出营就得整队回营,但执行起来并不严格,大家都习以为常,没人计较。

    反正到了军营外,各什什长及队正会在辕门处点人,免得有敌军细作浑水摸鱼,混入军营刺探消息。

    但实际上这个规定执行得不严,因为每日进出军营的士兵有很多,光是对出去砍柴的士兵严没什么用,时间一长,守门的士兵也懒得计较。

    只有当那些送粮入营的队伍接近军营时,士兵们才会提起精神戒备、检查,而对于每日进进出出的熟面孔,计较多了反倒惹人嫌。

    今日守门的士兵,先见着一辆辆马车拉着薪柴回营,知道砍柴的士兵就要回来了,待得稀稀拉拉的队伍出现在视野里,没人觉得有何不妥。

    但临时起意巡营的侯莫陈琼不这么想,他虽然戎马多年,知道军中陋习,但肩负重任,不敢掉以轻心,如今蜀王新故,大营内人心浮动,一不留神便会让敌军细作趁虚而入,搞鬼搞怪。

    蜀王不久前于宁平故城之役战殁,遗体被部将悄悄运回大营,坐镇大营的侯莫陈琼和其他几位将领商议后,将蜀王遗体秘密运回邺城,而他作为相府司马,暂时行使主帅职责。

    前日邺城传来消息,说蜀王“伤重不治,薨于邺城”,世子继位,同时抵达左城的朝廷使者,带来了天子诏令。

    侯莫陈琼被任命为东南道行军元帅,名正言顺统领大军,讨伐盘踞亳州的逆贼。

    对于侯莫陈琼来说,邺城那边的事情想多了没用,当务之急是要解决眼前的敌人,然而适逢蜀王新故,己方人心不稳,只能以静制动,看敌军有何动向,他再做应对。

    侯莫陈琼当过高官,带过大军,见过无数风雨,所以对于稳住曹州局势很有信心,问题在于人心浮动,他就怕自己专心致志对付强敌时,背后有人捅刀子。

    尉迟惇一死,原本心向邺城朝廷的文武官员之中,可能有人会起心思,而在这大营内,也可能有将领会产生别样想法,若某人想要勾结亳州之敌来个里应外合,必然会有敌军细作往来军营,暗中通传消息。

    看着漏洞百出的营防,侯莫陈琼有些恼火,但他知道军营就是这样,一个绵延数里的大营想要完全戒备森严基本很难。

    远的,有刘宋名将檀道济“唱筹量沙”诓骗魏军细作,这就是军营戒备无法做到滴水不漏的证明,不然魏军细作哪里能看见宋军粮多(沙多)?

    近一些的,有东西魏沙苑之战,西魏大将达奚武带着三个部下换身衣服,趁夜混进东魏军营,不但探得巡营口令,还扮作督将四处巡营,鞭挞不守军纪的东魏士兵。

    所以,要想杜绝敌军细作潜入己方大营很困难,所以外松内紧才是正理,但外松也不能松得太过分,如今看着营外那些稀稀疏疏回营的士兵,侯莫陈琼觉得必须要整治一番。

    顺便筛查一下,这些人之中是不是有敌军细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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