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涡阳官署议事厅内人满为患,来自各地的豪强子弟们,此时屏声息气,个个竖起耳朵听西阳王发表谈话,虽然坐在上首的西阳王笑容和蔼、满面春风,但下首的听众们没人敢掉以轻心。

    数百年来,两淮之地的强宗著姓在南北相争的大背景下,形成了一套生存法则,那就是左右逢源,为了保证宗族的延续,采取两面下注的策略,确保在南北朝廷的统治下都能存活。

    无论是南、北哪个朝廷统治,当地豪强们都要做良民,而当另一方的军队过来时,会‘迫不得已’提供一些粮草,待得当地归属改变,由另一个朝廷所管辖,那么他们就是新朝廷的良民。

    这套法则现在不好用了,因为有人要求他们必须选边站,而试图左右逢源、甚至站在对立面的宗族,下场可不怎么好。

    那个人就是西阳王,而淮西地区发生的事情,在场的人们都有所耳闻,甚至都知道得比较清楚,随着尉迟氏军队的溃败,西阳王率领大军驻扎涡阳,没人敢再首鼠两端。

    至少明面上不敢如此。

    各强宗著姓以坞堡为核心聚族而居,他们的坞堡对于贼寇来说坚不可摧,但对于拥有投石机、轰天雷以及大量兵马的官军来说,要攻破坞堡只是时间问题。

    而西阳王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和他作对是什么下场,傻瓜才敢对着干,所以,对于西阳王提出的要求,没人敢不以为然,也没人敢阳奉阴违。

    一番开场白之后,西阳王宇文温首先对与会人员“心向朝廷、踊跃拥军之举”表示欣慰,然后直截了当提出要求,

    要求之一,各宗族宗主必须送嫡子到涡阳“协助处理军务”,这就是遣子为质。

    要求之二:输送粮草以供军需,这就是要各地宗族们拿出足够分量的粮草犒军,而不是“意思意思”就行了。

    而具体输送多少粮草,每家都有‘定额’,与会者原以为西阳王会狮子大开口,结果听得自家要输送的粮草数额后,不由暗地里松了口气:要的数量尚在宗族承担能力范围内。

    这几年两淮年年打仗,说各地宗族不受影响那是说瞎话,无论是隋军、周军、陈军都控制过两淮,结果两淮之地数次易主,摊在各地宗族身上的负担可不少。

    与会人员原以为此次西阳王携大捷余威会强拿硬要,可如今要的粮草却没有大家预想中的那么多,许多人松了口气的同时,不由得担心起来。

    他们担心西阳王是不是有什么更苛刻的要求,果不其然,第三个要求来了。

    西阳王要求各地宗族参与“联防”。

    什么是联防?那就是各地宗族在当地驻军的组织下,对外联合以防备敌军细作,必要时派族人协助当地驻军抵御外敌,对内则防备有人做敌军的内应。

    各宗族要盯着自己的地头,不要让敌军细作潜入,如果发现别的宗族有勾结外敌的迹象,或者发现族内有人勾结外敌,要及时报官。

    如果是不知情,那就算了,如果是知情不报,就会被判定为同谋,后果自负,而举报及时的话,有奖赏,若是举报别的宗族勾结外敌,查实之后,对方宗族被斩草除根的同时,族产一半归举报的宗族。

    既然要实行联防,就得群策群力,各地宗族必须出人出马,在当地驻军组织下成立“联防队”,每日在各处要地巡逻,盘查形迹可疑之人,一旦发现有问题,必须立刻将其扭送驻军处,由驻军处置。

    对于西阳王的这个要求,与会人员没有一个人敢说半个“不”字,毕竟只要没那种念头,参与联防也没什么,只是想到极有可能被人诬告,以至于给官军以口实抄家灭族,许多人心中不免惴惴。

    即便西阳王没这种想法,但那些想拱掉主家自己上位当宗主的旁支子弟,那些想要兼并其他宗族的强宗著姓,都有可能借此机会牟利。

    这种忧虑,没人敢说出来,但宇文温对此早有准备,开始解释“联防”的几个原则。

    首先,联防不实行“连坐”,也就是说一旦某个人做了敌军细作,在没有确凿证据下,其不知情的左邻右舍或宗族不会因为连坐而被处置。

    同样,一个宗族若是和外敌勾结,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其相邻地域的不知情宗族不会受到牵连。

    此举,是为了避免某些居心叵测之人,故意以“被告发后会连坐、牵连宗族”为要挟,裹挟族人甚至宗族参与谋逆。

    其次,凡事都要讲证据,官军(西阳王)保证,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嫌疑人最多是被软禁,不会因此牵连别人或者宗族。

    而最关键的一点,一个人或宗族通敌与否,将会由西阳王亲自做最后的裁决,涉事人员、告发者、证人及宗族的宗主,要在他面前当堂对质,当地其他宗族可以派人旁听。

    西阳王把话都说到这份上,在场的各色人等即便不相信也得说服自己相信,而西阳王的第四个要求,又比之前的苛刻了一些:官军要向大家“借贷”。

    按照情况,每个家族要“借给”官军一定数量的物资,折铜钱十万贯到三十万贯不等,当然若是铜钱最好,一般以布帛粮食为主。

    借贷期限是一年,到期归还,还会有利息,利息一成。

    当然,借贷要有借契,官军这边因为东南道行军是战时编制,待得战事结束便会解散,为了消除‘债主们’的担忧,“债务人”的主体是黄州总管府署。

    西阳王宇文温,是以本官(黄州总管)任东南道行军元帅,他有权利做出借贷的决定,并且签订的借契是有效的,继任者不能不认。

    所以即便东南道行军编制解散,黄州总管府署这个“债务人”依旧存在,所以债主们大可放心借贷给官军,而这笔“借贷”,“本钱”五日内必须到位。

    听了这个要求,各与会人员不敢吭声,也不敢表现出任何不满的情绪,这种所谓的“借”虽说还的时候还有利息,但他们觉得大概是有借无还。

    肯定是西阳王打着“借贷”的名义盘剥各地宗族,也不说不还,到期就说“府库钱粮不足、以后再说!”

    然而想是这么想,没人敢不借,因为这明显是西阳王要筹措军饷,谁敢不借的话,西阳王恐怕就要“借”人头一用了。

    对于借贷一事,西阳王说了很多,既然对方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与会人员有哪个人敢推诿?有谁敢叫苦?有谁敢说一个“不”字?

    坞堡和田产,可是家族的根基,是无法用钱帛来计算价值的,如今花上折铜钱十几二十万贯的物资保下坞堡、田产,就当是花钱消灾了。

    宇文温看着堂下一片“点头称是”,喝了杯茶润润喉咙,他当然不会真的相信与会人员是心悦诚服,不过他不在乎,自己既然当众做了保证,就会用实际行动来证明所言非虚,对方现在信与不信,无所谓。

    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在他的兵面前,什么强宗著姓、地头蛇,统统都要跪下唱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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