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阳王府后院,宇文维翰正兴奋的向杨丽华诉说着方才的经历,他作为庶子,只能称呼嫡母为“阿娘”,而生母则是“阿姨”。

    这就是礼教,即便宇文维翰长大之后,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在公众场合,依旧只能认嫡母为母亲。

    所以他的外祖是胙国公尉迟顺,而不是已经去世了的杨坚,当然,杨丽华是不可能将这件事说给儿子听的,毕竟童言无忌,一旦走漏风声,那就是杀头之祸。

    杨丽华和宇文温在一起纯属外,如果没有这层关系,周军再次攻入长安后,她作为前周国太后、隋国公主,难逃一劫,也不会有机会为弟弟杨广求得活命的机会。

    宇文维翰今年八岁,若按虚岁来算是九岁,没经历过什么大场面,说起方才的经历来絮絮叨叨,让人听得满头雾水。

    什么“人很多,穿红戴绿”、“许多人举着很多木棍,木棍顶端有铲子、叉子还有金瓜”,反正以儿童的视角来看,宇文维翰觉得方才“接纸”的场面很好玩。

    那个“剩纸”,封皮上有很多纹路,十分漂亮,宇文维翰琢磨着等到阿耶回来,求阿耶拿给他玩一下。

    “那东西是不能玩的。”

    “噢...那阿耶何时回来呢?还有阿娘呢?棘郎呢?”

    “快了,最迟过完年就回来了。”

    杨丽华抚摸着儿子的头说道,儿子虽然年纪小,咿咿呀呀说了很多方才的经历,让人听得有些迷糊,但好歹把事情从头说到尾都说完,这很不容易了。

    八九岁的小男孩,忽然让她想起自己的庶子宇文阐,想起了往事,那时她还是天元大皇后,父母兄弟健在。

    往事已矣,作为杨家大女郎,她已经竭尽所能保住父亲的血脉,女儿也已经出嫁,夫家是京兆韦氏,接下来就是要养育儿女,抚养弟弟的儿子成人。

    宇文维翰正在说着,一旁的弟弟妹妹扯着他闹着要玩,杨丽华让柳叶带着小家伙们出去玩耍,她则与坐在一旁的萧九娘交谈起来。

    今日有天使到王府宣诏,杨丽华和萧九娘身为侧室,没有诰命不是外命妇,所以没资格叩拜圣旨,这是件好事,因为她一旦出现,恐怕会被人认出来,到时候就麻烦了。

    据李三九所报,陪同天使一起莅临王府的官员中,有小左宫伯宇文化及,杨丽华记得这个人,当然,那是将近十年前的事了。

    她当时还是皇后、太后,见过入宫宿卫的宇文化及,而其弟宇文智及,当年在秋官府大堂上和宇文温的那场官司,她也在场旁听,还拂袖而去。

    宇文化及记不记得她,不知道,但无论如何,杨丽华必须尽可能淡出别人的视线,而没有诰命,成了最好的护身符。

    除非宇文温让她出来见人,不然杨丽华只需要窝在后院,外人都见不到她的真面目,当然,萧九娘不知道杨丽华的身世。

    秘密,知道的人越少,泄密的可能就越低。

    萧九娘此时和杨丽华谈论的是圣旨,她们已经得知夫君在悬瓠向天子负荆请罪,如今天子特地下诏,赦免王妃和世子的罪过,如此一来,府里的人心就定了。

    世子居然被拥立为皇帝,这是王府中人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而眼下的情形,世子是伪帝,王妃又成了附逆之人,如果没有正式的说法,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现在好了,天子下诏赦免大逆不道之罪,王妃还是王妃,世子还是世子,一切照旧,也不怕别人嚼舌头,而杨丽华和萧九娘,除此之外并无不该有的念头。

    作为妾,即便正妻被休,也轮不到她们上位,因为妾是永远都不能“转正”的,夫君再宠爱她们,也只能另外明媒正娶。

    府里出了如此大的变故,大王、王妃不在,所以由杨丽华和萧九娘挑起重任,不但要管产业、内务,还要照看小家伙们,肩膀上的担子很重,所以她们时常商议改如何维持王府正常运转。

    眼下天子正在西阳,随行人员众多,为了避免横生枝节,杨丽华决定不出府,而萧九娘也尽量避免少出去,省得弄出什么事来。

    宇文温不在西阳,但有宇文明在,没有谁敢欺负西阳王府的人,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们是样貌出众的女人,不能给别有用心之人以机会,免得被小人造谣、泼污水以达到不可告人之目的。

    而宇文温如今困在悬瓠,不知安危如何,两人为此揪心不已,现在又接近年底,事情多不说,府里各种产业要大对账,她们还得负责把关。

    管家李三九,带着管事们入内听候吩咐,杨丽华拿出厚厚一沓纸,开始和萧九娘一起安排诸般事宜。

    “年底将至,事务繁杂,但再忙都要按着规章制度来,不要想着走捷径,吾若发现有谁糊弄了事,从严惩处!”

    。。。。。。

    州学,大讲堂里如同往日般人山人海,只是气氛严肃了许多,今日天子驾临州学,在此旁听大儒讲学,顺便接见各位饱学之士以及年轻学子们。

    这是极其难得的机会,大家都不敢失礼。

    得益于“二刘”等经学名家及大儒汇聚西阳、《西阳月刊》的大量刊发,黄州州学的名声越来越响,吸引了越来越多的饱学之士和学子。

    州学的规模已经扩大了许多,学舍、学馆充沛,可以容纳更多的学者讲课,可以让更多求学者以低廉的花费在州学住下。

    有长明灯的通宵阅览室,有丰富藏书的图书馆,又有名师的公开课可以免费旁听,黄州州学的吸引力越来越大,而赶赴黄州西阳求学的人越来越多。

    学子们的本意,是趁着州学有名师在时多学一些学问,而对于饱学之士来说,到黄州州学教书获取丰厚的“束脩”、为书坊做校书收取“润笔费”,还能和同好们探讨学术,实在是两全其美的好主意。

    只是谁也没想到,居然会有一个天赐良机,出现在自己面前。

    周国内讧,落难天子来到山南,看样子宇文氏是要和尉迟氏东西对峙,那么天子必然要重建朝廷,如今百官官位大量空缺,天子急需人才!

    大家寒窗苦读,除了少部分人之外,大多数人都是抱着“学而优则仕”的心态,但凡有入仕的机会,都不会轻易错过,然而入仕对于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来说,是奢望。

    世家子弟,可以轻而易举凭借阀阅入仕,权贵子弟,可以凭借父辈功勋荫庇入仕,而对于寒门士子来说,能被郡守邀请参加游宴,已经是一个极其难得的露脸机会。

    寒门子弟想入仕,得有人举荐、征辟,然而要获人赏识谈何容易,许多人一年到头都没有几次机会参加地方官召集的酒宴,遑论得其赏识。

    未得举荐、征辟却想当官,就只能投笔从戎,但许多人没有足够的财力供养部曲,没有人传授兵法,不知道如何安营扎寨,不知道如何带兵。

    上了战场,连挡箭的人都没有,以命博取军功,凶多吉少。

    所以,当得知天子驾临西阳,要到州学巡视时,无论是师还是生,虽然表面矜持,但内心却激动不已,天子明摆着是来州学选才的,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可就不会再有了!

    郡守、刺史可以自辟属官,借此入仕起家就是地方官僚佐,若想要升到京官的位置,恐怕半辈子就要过去了,而天子看中的人,是可以直接做京官的!

    做京官,距离权力中枢近,有更多的机遇,也可以借此聚集人脉,为自己仕途发展奠定深厚的基础,这种机会光想想就觉得激动。

    当然,大多数学子有自知之明,他们如今的才学,是不会入得天子法眼,但若能得天子称赞,初步打响名声,日后愿意举荐、征辟他们的地方官想必会有不少。

    自古以来,常有人在长安附近的终南山隐居,借此获得名声引起朝廷注意,进而达到被征辟做官的目的,是为入仕的一个捷径,而如今的黄州州学,就是一条入仕的捷径。

    无数人的目光,带着期盼望向年轻的天子,而年轻的宇文乾铿,看着面前莘莘学子,看着身边的饱学之士,心中也是期盼非常。

    他要重建朝廷,急需人才,而比起那些权贵、世家出身的官员来说,从州学里选拔有才学的年轻人以及名家大儒,是建立自己班底的绝佳机会。

    这些人大多出身寒门,和那些世家、权贵基本没有什么姻亲关系,官场人脉不多,一旦被他征辟入仕就只能依附皇权。

    这样的人当了官,对皇帝的忠诚度相对世家、权贵子弟要高些,而黄州州学聚集了大量寒门学子,所以宇文乾铿决定在西阳多逗留一段时间,好好的选拔人才。

    与此同时,宇文乾铿来州学还有基于另一方面的考量。

    在州学授课的刘焯、刘炫,是闻名天下的“二刘”,他们都是河北人,而在座的饱学之士、求学士子中也有许多人来自河南、河北。

    这些人能够不远千里南下求学,家境自然是不错的,族亲众多,在当地影响力不小,那么他驾临西阳的消息,必然通过这些人的家书传向家乡。

    除去二刘,其中有些人及其父辈,在山东(太行山以东)儒林的声望也很高,譬如说...

    先师尼父的嫡系后裔孔颖达,清河房氏出身、名振儒林的房彦谦,这两个人在西阳,只需一封家书,就能将他还活着并且抵达山南的消息传遍山东。

    黄州州学学生及名师身后的关系网,可是广而告之的最佳捷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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