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色如常的永嘉王陈彦,已经没有之前披头散发的落魄样子,他如今已被俘,但竭力保持着一个藩王应有的风度,作为南朝皇子,他不能丢脸。

    左右跟着周兵,却没有刀剑相向,也没有将陈彦五花大绑,只是紧紧跟随,一同走进州衙大堂。

    堂内两侧是投降了的江州官员,见着陈彦昂首挺胸走进来,没人敢与其对视,纷纷别过头去,免得这位忽然发难导致场面难看。

    他们投降了所以大节有亏,陈彦若是破口大骂,硬要还口只能让人觉得自己对新主卑躬屈膝、人品低下,所以还是不招惹的为好。

    周军主帅、西阳王宇文温端坐上首,看着走到台阶下的年轻人,开口问道:“阶下何人?”

    陈彦抬头与他对视:“大陈永嘉王陈彦!”

    “原来是永嘉王,寡人大周西阳王宇文温,奉天子之命平定江南…”

    宇文温话还没说完,陈彦先发制人:“北虏!休想染指南朝锦绣江山!”

    不知天高地厚的陈彦,无意中触发宇文温的毒舌:“永嘉王何出此言?南朝锦绣江山,二十八年前不是已经亡了?”

    二十八年,一个奇怪的年限,陈国建立于三十一年前,按说宇文温要诡辩也得拿“三十一年前”为由头。

    一旁的崔达拏很快想通其中关键,而台阶下的降官中有人也想通了,但无论是谁都没有后吭声。

    “三十一年前,武帝受前朝禅让践极,何来二十八年…”

    面对宇文温的发问,陈彦脱口而出,说到后面才发觉不对头。

    “永嘉王说到陈武帝,那么寡人便要问了,衡阳王如今何在?”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冒出来,陈彦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宇文温的问题,因为这涉及到陈国初创时的往事,亦或者说是一个禁忌话题。

    “永嘉王,陈武帝受禅而来的锦绣江山,已于二十八年前随着衡阳王沉入江中,不是么?”

    “衡阳王…衡阳王当年是失足落水!”

    “哈哈哈哈哈!掩耳盗铃,寡人今日始得亲眼所见!”宇文温开始提升嘴炮威力。

    “衡阳王回国,迎接的船队何其壮大,而陈武帝唯一子嗣,居然会因为船坏而溺亡!不知陈武帝在天之灵会作何感想?“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所以你伯祖偷来的江山,又被你祖父抢了!”

    “南朝的锦绣江山,从二十八年前起,不过是在盗贼手中!”

    “你胡说,你胡说!”

    陈彦急得满头大汗,奈何口才太差,根本没办法和‘毒舌’宇文温的歪理狡辩,只能如同小孩般不住辩解,完全没了刚进来的气势。

    陈武帝陈霸先,受梁帝禅让,开创陈国基业,奈何唯一的亲儿子陈昌,因为当年江陵失陷已被西魏掳去长安。

    陈霸先称帝后没两年便病入膏肓,按说大位要传给儿子,可儿子远在长安,陈国不能没有皇帝,所以陈霸先病逝后侄子陈蒨继承了皇位。

    陈蒨登基,一直不肯放人的周国忽然松了口,放陈昌回国意图挑动陈国内乱,结果在陈国使节接其渡江的时候,陈昌‘不慎’溺亡,追谥为“献”,是为衡阳献王。

    陈国对外的说法,是因为船坏溺水而死,实际上么,呵呵。

    陈昌一死,陈霸先的血脉就断了,身为陈霸先侄子的陈蒨坐稳了皇位,可没过几年也龙驭上宾,留下年幼的儿子,还有年富力强的弟弟陈顼。

    辅政皇叔陈顼,很快便把侄子踢到一边,自己来做皇帝,陈顼便是如今陈国天子陈叔宝的父亲,永嘉王陈彦的祖父。

    陈昌之死,还有陈顼夺侄子皇位的事情,从道义上来说是陈国的污点,但从政治角度来看根本不算个事。

    陈蒨若不让人弄死陈昌,他的帝位就得让出来,然后要么发动政变,要么死全家;而陈顼不夺侄子之位,那么迟早要被杀全家,政治斗争就是这么残酷。

    周国自家也是一堆破事。真要吵起来一时半会还难分高下,但宇文温就是欺负陈彦少不经事,特地拿陈家堂兄弟、兄弟之间的破事来拿捏。

    死死咬着“陈蒨命人杀害陈昌,害陈武帝绝嗣”、“陈顼夺侄子帝位,实为乱臣贼子。”

    陈彦被刺激得方寸大乱,根本无暇痛斥‘北虏暴行’,如同泄了气的鱼鳔,只能用苍白的语言诸如“你胡说”等来反驳。

    “永嘉王!南朝河山于二十八年前便已为乱臣贼子窃取,对不对!”

    “陈昌陈昌,陈国昌盛,既然陈昌死于非命,那陈国何以昌盛!所以陈国灭亡,实属天意!”

    “你…你…”

    在这么多人面前,陈彦被宇文温的诡辩弄得无言以对,看看一旁的降官,似乎个个都理直气壮起来,一想到无耻小人们张狂,他只觉胸口发闷,随即两眼一黑昏倒在地。

    舌战尚在热身阶段,战五渣便战败退场,宇文温大手一挥:“来人,把永嘉王扶下去好生调养!”

    环顾阶下降官,宇文温开始做‘结案陈词’:“诸位,不要对开门献城心怀内疚,此乃顺应天意,毕竟陈武帝的江山,已于二十八年前便没了不是?”

    众人忙不迭点头,宇文温的这种歪理还真是头次听说,不过经其一说,大家心中的罪恶感倒是少了一些。

    一番折腾,降官们如释重负回家等候发落,长史崔达拏看着这些人远去的身影,不由得对宇文温的口才有了新感触。

    陈昌的死是必然,他作为陈霸先仅剩的一个儿子,真要回到建康,陈蒨必须让位否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可天底下哪里有皇帝会主动让位的?

    所以陈昌必须在半路‘溺亡’,这是毫无疑问的。

    而宇文温居然拿这事来证明周国平陈的‘合理性’,虽然是歪理,但还真是一个理由,以和陈彦舌战的方式来安慰降官们,崔达拏不知如何评价宇文温的奇思异想。

    “崔长史,寡人与陈国永嘉王的一番言论,没有不妥之处吧?”

    “大王所言并无不妥之处。”

    “那么日后若有不明真相之人,弹劾寡人让其口出狂言污蔑朝廷,崔长史可要为寡人作证呐!”

    “此是自然…”

    “那么请崔长史在笔录上用印…”

    心中骂了一声‘臭小子’,崔达拏接过笔录,仔细看过一遍后用了印章,算是给宇文温舌战陈彦做了见证。

    先丞相果然没说错,这小子油嘴滑舌,言谈之间不可掉以轻心,以免被其套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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