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

    “莫要哼了,婆罗,那只羊离群,快去赶回来!”

    “哦。”

    看着弟弟去赶羊,尉迟迥继续在草地里找蘑菇,草原上的蘑菇,有的能吃有的不能吃,他得睁大眼睛,千万不能把毒蘑菇和一般蘑菇弄混了。

    毒蘑菇吃进肚里,可是会死人的!

    微风吹拂,秋天已到,蠕蠕骑兵迟早会南下袭扰,到时候大家都要缩在城里坚守,可能要熬过整个冬天,镇民们才能放心出来牧羊,所以尉迟迥和许多人一样,在收集食物过冬。

    将好不容易找到的蘑菇放进怀里,他抬头看向四周,南方地平线上,那横贯东西的阴山山脉,如同墙壁一般,将武川挡在草原上。

    大魏北镇之一武川镇,是他的家乡,而沃野、怀朔、武川、抚冥、柔玄、怀荒这六镇,从西往东,构成了大魏的北部边疆防线,抵抗着蠕蠕大军。

    每年都会有人倒在蠕蠕骑兵的马蹄下,或者在这苦寒之地因故身亡,尉迟迥的父亲,就在他们年幼时病故,两兄弟跟着母亲搬到外祖父家,和舅舅们过日子,每天和表兄弟们出去放羊。

    北镇的镇民,一直过着苦日子,以前还可以靠军功出人头地,可如今朝廷改了规矩,家世不好的镇民,就只能一辈子吃苦。

    尉迟迥不敢奢望出人头地,他在纠结自己和弟弟尉迟纲的未来,关心能不能攒够钱娶媳妇,正走神间,远处的武川城响起号角声。

    “薄居罗,薄居罗!快带着婆罗赶羊回去,出大事了!”

    一人向这边跑来,是尉迟迥的表亲宇文导,见其神色紧张,尉迟迥问道:“出什么事了菩萨?”

    “沃野镇闹出兵变,乱军往怀朔和武川杀过来了!萨保呢?萨保又跑去哪里了?”

    尉迟迥闻言诧异:“他不是跟你在一起么?”

    “萨保先前说和你们出来放羊。”

    “哎?他跟我说和你去拾牛粪啊。”

    “这个臭小子!”

    破败的街道上,人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有人满是愁容,有人却似乎面露喜色,尉迟迥和弟弟尉迟纲,连同表亲宇文导、宇文护,赶着羊往家里跑。

    镇兵营地,李幢主的儿子李虎正在召集兵丁,也不知要去做什么,又往前赶了一段距离,数名信使模样的骑兵疾驰而过。

    交错之际,尉迟迥隐约听到只言片语:“贺六浑,你马上赶回怀朔报信,乱军一部已逼近武川镇,这里自保都难,怀朔得靠自己了!”

    回到外祖父家,却见外祖父和舅舅们正在商议着什么。

    “沃野的破六韩拔陵起兵造反了!现在乱军往怀朔去,阿斗泥派人过来,叫我们去怀朔帮助守城!”

    “可是若要去怀朔,一大家子人怎么办?”

    “父亲,索性大家都搬过去,事不宜迟,阿斗泥是太学生,在洛阳见过世面,他的眼光肯定错不了。”

    “这...乱军若是围了怀朔,何时能解围?到时候城中粮尽,怕是一家老小都要活活饿死了。”

    “可是乱军好像也往武川来了!”

    “怀朔城大,至少比武川容易守,守上大半年,朝廷的援军也该来了。”

    “方才独孤领民在召集部众,我问了独孤如愿,结果什么也没说,看样子他们是要离开武川避祸。”

    “还能去哪里避祸?六镇都要乱了,官军要是压不住,到哪都不安全。”

    “官军哪里压得住!那群窝囊废只知道在洛阳花天酒地!”

    外祖父和舅舅们说的话,尉迟迥听不太懂,只知道局势好像不妙,心里有些紧张,这时四舅走了过来,拍拍他的头笑道:

    “薄居罗,要打仗了,肯定会死人,你怕不怕?”

    “不怕。”

    “好样的,舅舅以后还需要薄居罗帮忙的哟。”

    “嗯。”

    尉迟迥用力点点头,满是崇拜的看着四舅,四个舅舅里面,他最崇拜的是能文能武的三舅宇文洛生,人缘又好,然后就是四舅宇文泰。

    “不要怕,大家不会有事的。”

    时光流转,耳边响起说话声:“晋公!先帝尸骨未寒,朝堂诸公都在争着做执政,再这样下去怕是...”

    年逾四十的宇文护,看着面前众人,面露杀机:“痴心妄想!先帝临终嘱咐本公守护宇文家的江山,绝不容许他们染指!”

    “薄居罗,你拿着虎符,立刻到同州去调兵!”

    “萨保,真要动手么?要打起来怕是会两败俱伤,贺六浑还在关东虎视眈眈啊!”

    “他们若是识相,愿意收手那就好说,不识相的,当本公不敢动手?即便是柱国,敢作怪也一样要死!”

    光影变幻,满脸怒容的李穆,指着尉迟迥高声质问:“薄居罗!你摸摸自己的胸膛,问问自己的良心,晋王的所作所为,对得起先帝么!”

    “已经是第三个了,他到底还要换几个皇帝!先帝的嘱托呢?你们是不是忘了?良心都让狗吃了!”

    “宇文家的江山,我等自会守护,晋王如此行事,当然是有苦衷的。”

    “好,好!你的话,我李显庆没齿难忘!”

    “外祖?”

    一声呼唤,将尉迟迥从往事中拉回来,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沉鱼落雁的面庞。

    “外祖,起风了,是不是要到屋里去?”尉迟炽繁关切的问道,儿子宇文维城则在一旁看着盆栽。

    “不用,不用,方才差点睡着,多亏小三娘唤醒。”

    尉迟迥强打精神,看着孙女尉迟炽繁微微一笑:“人老了,就容易打瞌睡,这躺...椅着实舒服,摇着摇着就睡着了。”

    “外祖身体健朗,定然能够长命百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哎呀,这几句话,莫非又是你那夫君从西域番商口中听来的?”

    顽心泛起,尉迟迥促狭的笑着,他的孙女婿宇文温,行事有些古古怪怪,有什么奇思妙想,都说是从西域番商那里所得。

    “外祖见笑了,番商哪里能说出这些话来?”

    尉迟炽繁也笑起来,将外祖父盖着的裘皮向上扯了扯,如今阳光明媚,外祖父在院子里晒太阳,可以半睡半躺的躺椅,是去年宇文温画了图形,送到邺城让人制作的,如今看来效果确实不错。

    “唉,西阳王想法还真多,这躺椅,似乎从未见哪里有,他成日里在黄州折腾,到底在做什么?”

    “江南陈国躁动不安,他得多提防些不是?前些年,陈国始兴王还带兵偷袭,所以不得不防。”

    “防?现在是陈国在防他吧?”

    尉迟迥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小三娘,你那夫君,到底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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