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温走出房间,周法明迎上来问情况如何,宇文温为了救治偶遇的伤者却如此大张旗鼓,他自然猜出其中有些蹊跷。

    按说他不该掺和这种事,不过宇文温主动让其帮忙,他便却之不恭了。

    “今日捞着一条大鱼了!”宇文温面露喜色,走到角落简要的将情况说给对方听,在邺城周法明算是自己人,所以没那么多忌讳。

    得知此人竟然是那日刺杀席胜的刺客,周法明有些惊讶,这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还牵连到宇文温和他以及田益龙,如今官府正心急火燎的抓人,结果竟被己方给捡到了。

    “使君,此事非同小可,在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这几日\你安排人帮忙守着院子,照顾那位的活不用管,我自有安排。”

    “使君,留在这里怕是不妥吧,席府的人又不是瞎子聋子。”

    “所以我的人在外面设伏咯。”

    周法明闻言一愣,心道都这份上了还惦记着给人下套,他沉吟片刻说出了自己的担心:“使君,此处毕竟不是山南,要是席府那边暗中买通许多游侠动手,我等未必扛得住。”

    宇文温问有什么好主意,周法明建议将那人带回使邸,虽说使邸一般只招待官员及随行人员,不过有那位刘道长的例子在,想来邸令也不会太过为难。

    “刘道长当时是以白日落雷的嫌犯身份,由我负责看管的名义,故而能接到使邸居住,然后离开时还得报过官府,这位如果进去住了,大约就是欲盖弥彰。”

    “使君,若席府真的探听到此事,那么定然会对使君接人住到使邸起疑,坐立不安之下举止失常,那破绽不就越来越多?”

    “要是让丞相知道了,这位义士未必能保得住性命,三郎君总不会不知道什么叫做‘大局为重’吧?”

    “大局为重?莫非这刺客...不是什么隋国细?”

    “与上月我在秋官府那件事有干系。”宇文温点到为止,周法明闻言默然。

    大局为重,这句话在官场上经常听到,什么世间正义、为民做主,在这句话面前都黯然失色,官员们可以堂而皇之的昧着良心做亏心事。

    加派田租力役逼得百姓家破人亡,可以说是为了抵御外敌筹集军饷保家卫国,让百姓们“以大局为重”;加收名目繁多的各种税,也是说朝廷困难,让大家“以大局为重”。

    豪强恶仆横行霸道,欺行霸市无恶不,百姓们围住恶人不放要说个明白,官府派人来解围还要百姓“以大局为重”。

    宇文温已经点得很明白,今日从野马岗救回来的男子,不光是刺杀席胜的嫌疑人,还涉及席胜对宇文温下毒手那件事,搞不好能从此人身上,找到指证席胜为幕后真凶的证据。

    如果证据确凿,那么朝廷必须对席胜绳之以法,否则无法面对宇文温的质问,不说别的,光是意图谋害宗室还有朝廷命官这两条,就能让席胜死。

    可要是把席胜给绳之以法,其父席毗罗那边自然不会坐视不理,起兵造反到未必,大约会玩一出自请罢职削爵救子的苦情戏。

    这事牵涉到周国朝廷微妙的政局,朝廷和山南之间不能有问题,而丞相尉迟迥也得注意手下的感受,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反正宇文温也没事,席胜也遇刺重伤,那么大家就以大局为重吧。

    基于这种和稀泥的官场手段,交到官府手里的那个刺客,大约会意外‘病故’,关键证人没了,大不了拿几个狱卒出来顶缸,此事就此轻轻揭过。

    周法明不是傻瓜,其中弯弯绕绕很快就想清楚了,宇文温见其想通其中关键之处,便郑重嘱咐:“这几日,还得你的手下帮个忙,守院子多几个人也是好的。”

    “没问题!只是这孤城难守,需得有援兵互为犄角...”

    “此事易耳。”

    。。。。。。

    使邸,宇文温掷鞭下马走进大门,他今日出行没有乘车以防刺客,为的就是向外界展示“不做亏心事,不怕刺客来”,刚来到下榻的院子外,却见郑通迎了上来。

    “怎么,有何不妥么,紧张兮兮的。”

    “使君,那位可是...”

    “嗯,已经安顿好了,有何不妥之处?”

    “使君,此人身份敏感,处置起来须得谨慎。”

    先前在野马岗救起一个伤者,郑通察觉到情况不对头,护卫头领张\定发的表现异常,而宇文温的表现也有些不对,综合来看,郑通惊觉那伤者搞不好就是刺杀席胜之人。

    只有如此解释,张\定发和宇文温的表现才算有了根据,而回城途中,宇文温寻了个机会将其猜测告诉郑通,入城后宇文温亲自安顿那名伤者,而郑通则回到使邸,琢磨起这件事情来。

    宇文温不紧不慢地来到自己的房间内,把方才马五所说事情据实相告,郑通闻言沉吟片刻,说出了他的建议:要趁着席府那边没回过,找到席安(马重阳)的遗体。

    按马五所说,席安极有可能是在野马岗遇害,那么席府护卫要处理他的尸体会有些匆忙,因为野马岗有官道从中经过,如果时间拖延太久容易招来路人关注。

    但说起来轻松做起来就难,首先野马岗只是他们猜测的案发现场,如果不是的话那后续的搜查工就是徒劳无用,而即便席安是在那里遇害,藏尸处在哪里也不好说。

    案发已过月余,席安的遗体基本已化白骨,需要知道其所穿衣服,或者身上佩戴挂件如戒指、玉佩一类特征之物,这样才能确认找到的遗骨是不是席安。

    然而即便如此,要在偌大的野马岗搜寻遗骨怕是如同大海捞针。

    这样子成功率太低,还不如禀明丞相,直接到席府捉拿那个护卫,根据其口供直接去找席安的遗体,这样最直接也最有效。

    宇文温听完之后直接发问:“你觉得丞相会同意?”

    “那就要看使君的态度是否坚决了。”

    “然后呢?”

    “若马五说言非虚,只要拿下护卫,自然有办法知道席安遗体的下落。”

    “本官是说最后呢?你不会以为人证物证俱在,丞相就会将席胜绳之以法吧。”

    “使君,丞相怎么做是其次,有了人证物证,使君便可占据上风。”郑通答得干脆。

    “那马五呢?无论如何,仆人杀郎主,那都是死罪。”

    “使君要保马五?”

    “他是个愣货,逃命途中还担心偷了穷人家衣服,会害得对方生活拮据。”宇文温笑着摇摇头,他最痛恨背主之仆,但具体情况得具体分析,像马五这种人是例外。

    “为兄报仇,所以...所以按着使君以前所说,应该是激情杀人?”

    “报仇不报仇的,马五是席府的仆人,敢对郎主动刀就是死罪,除非郎主是要谋反、弑君之类,否则舆论不容啊。”

    “使君,恕卑职直言,要保马五,那就见不得官,也就没办法追究席胜的责任。”郑通强调了利害关系,“更何况即便找到席安的遗骨,也未必能证明就是席胜命他收买掌囚,欲对使君下毒手。”

    “你说得对,光凭一具白骨什么都说明不了,席安也没对马五说那件事的细节,如果没有其他证据,恐怕会死无对证,即使找到了遗骨,席府也可以说是那护卫与席安有怨,借机将其杀害。”

    郑通瞥了宇文温一眼,对方考虑得很细,把他的担心都想到了,可依旧干劲十足的样子,莫非...

    “使君,莫非要打草惊蛇?”

    “如何,事不宜迟,有没有兴趣参谋一二?”

    。。。。。。

    席府,后院内弥漫着一股草药味,屋檐下一名侍女正在熬药,房间内卧榻上,席胜正仰面躺着,他空洞无的双眼直愣愣的看着上方,似乎要将屋顶看穿。

    自从那日遇刺重伤后,席胜除了最初时的不断哀嚎,就只有现在这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一名仆人正在帮他更换敷在身上的药膏,将纱布、草药取下后用温水轻轻擦拭腹部、裆部,然后换上新的药膏和纱布。

    席胜腹部、裆部被马踢中,命根子没了,内脏也受了伤,亏得李御医医术高超保得一命,如今是养伤期间,药物内服外敷都不能少。

    房门打开,一名侍女端着碗药走了进来,掀开遮风的帷幕来到榻边,低声的说“郎主请服药”,候在旁边的仆人上前扶着席胜坐起。

    温热的汤药入口,席胜眉头皱了一下,他这一皱眉把侍女吓得一阵哆嗦,席胜脾气暴躁是府里众人皆知,经常因为些许小事就鞭挞犯错之人,她就怕对方忽然发自己要挨鞭子。

    然而席胜没有如其担心般的发怒,缓缓地将汤药喝完最后躺下,依旧是一动不动的看着房顶,若不是其还有呼吸,还真让人以为他已经死了。

    侍女刚出门口却有一人匆匆进来,那人却是席府二管家,他来到榻边轻声问安,席胜听得声音眼睛恢复了一丝色彩,转头问道:“抓到席马五了?”

    “郎君,官府那边还没消息,不过郎主已经派来的人已经赶到邺城,说奉命接郎君回徐州。”

    “我不走!”席胜咬牙切齿的吐出这三个字,二管家见状赶紧劝道:“郎君!郎主已经派人去向丞相陈情,现在丞相已决定派人护送郎君回徐州,还请郎君回去好好休养,刺客一事郎主会盯着的。”

    “我不走!席马五没抓到,我要留在邺城,要活烹了他!”席胜情绪激动起来,牵动伤口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二管家急得赶紧宽慰:

    “郎君,有丞相做主,那忘恩负义的席马五定然不得好死,郎君可要保重身体,郎主知道了此事可不知有多难过啊!”

    “保重,保重个屁,我都这样了...”席胜说到后面已经说不下去,他刚娶妻一年,还没留下一儿半女,现在已经是个废人,这辈子都不可能有亲骨肉了。

    而为一个男人,再不能游戏于万花丛中,这更是一个奇耻大辱,。

    “郎君,席马五的下落暂时未知,不过今日小的探到一个消息,那宇文温在城南郊外野马岗,救回一个伤者...”

    “那厮救个伤者与我何...莫非伤者是席马五?!”席胜再度激动起来。

    “从秋官府那边传来的消息,伤者不是席马五。”

    “既如此,与我何干?”

    “郎君,宇文温派人去野马岗了,万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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