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进仓知道,就是上次小姑到木器厂来参观,取经,学习木器厂车间承包,计件工资的成功经验。
中午的时候,自己做东,把厂里的头头脑脑都请到国营饭店喝酒。
刘经理跟小姑接触过。
刘经理每次看到未知的女婿来吃饭,那都是十分关注的。
这次看到吃饭的人里面,有一个身材高挑的美少妇,不管是穿着打扮还是言谈举止,一看就不是乡下人。
就跟小梁打听,那是谁啊?
小梁说那是他小姑。
刘经理恍然大悟,怪不得看美少妇的眉眼,跟小梁有些神似呢!
等到那个大桌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国营饭店赠送了俩菜。
附赠的还有饭店女经理,自己端着一杯酒进来了。
镇长夫人亲自来桌上敬酒,木器厂的头头脑脑有些受宠若惊啊。
女经理在小姑旁边加了把椅子,直接在上首挨着她坐下。
举着酒杯跟在座的表示了三口。
然后就开始跟小姑热烈地攀谈起来。
两个女人主要的议题就是讨论梁氏进仓。
全部发自内心地大加赞赏。
小姑的主题是,她就疼这个大侄子。
刘经理的主题是,俺也是!
聊着聊着,俩女人就头挨着头,变成了窃窃私语。
因为刘经理跟他小姑直言不讳,把自己女儿跟你侄子的关系说了。
小姑表示震惊啊。
因为她嫂子没跟自己说起这事。
光是知道大仓自从跟姓黄的闺女散了以后,到现在二十多了还不找媳妇,自己嫂子都要急死了。
尤其看着比大仓年龄小的都有了孩子,人家奶奶抱着孩子出来,嫂子心里就像有只猫在抓挠。
万万没想到,自己侄子居然差点娶了镇长的女儿!
而且听得出来,镇长夫人对自己大侄子那是相当看好的啊!
只是,当镇长夫人说出小梁母亲为什么要拒绝公社主任一家的资助,为什么这门亲事就悬在了那里时,梁秀香沉默了。
她知道大嫂有个心病,最怕别人说招赘的话题。
除了老歪招赘过来,在梁家河成了下等人,事事处处抬不起头来以外,她也看了太多上门女婿的尴尬处境。
毕竟男婚女嫁人之大伦,女人天生就是嫁人的东西。
男人天生就不是嫁出去的东西。
好好的男人,成了上门女婿,那就变成了小媳妇。
再也不能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顶天立地。
梁秀香记得有一年正月回娘家,就听到大嫂议论某个邻居。
邻居家干巴巴五个儿子,没有闺女,家里又穷,老大到了岁数不好找媳妇,怕老大在上面光着棍子顶住了下边的弟兄,就把老大招了出去。
到了老二,人家给介绍一个姑娘,对方倒是愿意,老二却不想要,嫌对方是个大龅牙。
正月里老大回来,知道二弟嫌女方丑不想要,就劝二弟,不管丑俊,总算是娶了个媳妇。
劝着劝着,老大抱着脑袋滚在炕上大哭,跟他二弟说,别说龅牙,就是满嘴里没有一颗牙,换了他的话他也要,总比给人当上门女婿强。
于是二弟娶了那个龅牙。
当时大嫂议论邻居这事,发表自己的意见说,自己四个儿子长起来的时候,别说龅牙,就是长狗牙也要,瘸腿的瞎眼的也要。
唯有一样不要,那就是打死也不要把哪个儿子招出去。
梁秀香也没跟镇长夫人瞒着,有啥说啥地把大嫂的心病说给对方听。
不过说完了,梁秀香发表议论说:
“俺嫂子那也是让村里那些招女婿的给吓着了。
以前的人老思想,觉着招上门女婿就是低人一等。
现在新社会了,国家反对童养媳和换亲,那是违背妇女意志,是对妇女的迫害。
但是国家倡导和支持上门女婿,毕竟现在男女平等了嘛,谁上谁家还不一样?
我觉得社会发展了,俺嫂子的思想肯定也会变。”
梁秀香这番话对刘经理来说,那真是太顺耳朵了。
而且人家说话不藏着掖着,哄着瞒着,而是有啥说啥,既实在又亲切,还相当有道理。
刘经理拉着小梁的小姑,感觉她比小梁的母亲通情达理几百倍也不止啊,简直是难分难舍了。
现在看到小梁来吃饭,刘经理就留下小梁,跟他谈论小姑。
并且诚挚地表示了对小姑的一见如故和思念之情,再三嘱咐小梁见了小姑,一定要把自己的话带到。
只要小姑回娘家,路过夏山,即使不住下吃饭,那也必须要到国营饭店算一站,进来坐一坐,俺姊妹拉个呱。
确实是没拉够。
拉得太投机了。
而且刘经理现在都已经把希望寄托在小姑身上了。
希望小姑多多回娘家,给她大嫂宣传宣传当今社会的新思想,别再那么死脑筋。
说着说着,刘经理又开始由衷地夸奖小姑长得好:
“你们老梁家就是底版好,不管男的女的,出来一个是一个,个个都那么出挑。
你看看你小姑,长得好,身条又好。
你要不跟我说她孩子都上三年级了,我还以为是没结婚的大闺女呢。”
嗯,这番话小梁愿意听。
听了心里很舒服。
就是嘛,自己小姑长得漂亮,还显年轻,三十多了,看起来还跟十八九的大闺女似的。
说明自己老梁家就是底版好。
末了,刘经理才问小梁:“我听老郑说,镇上准备把木器厂承包出去,你有没有想去竞标?”
“我哪有那资格。”小梁笑道,“人家吴厂长和孙厂长干了那么多年的木器厂了,资格老,德高望重,又有经验,怎么也轮不到我啊。”
刘经理点点头,觉得小梁说的对。
虽然他在木器厂干得不错,但毕竟还是太年轻。
“那你木器厂的副厂长辞了,现在准备干什么?”
“俺小姑承包了城关镇的农修厂,她为了节约成本,想把厂里的车包出去,我把那辆大解放包下来了,跑运输。”
刘经理对于小梁的驾驶技术,那肯定是十分了解的,一听他包下一辆大解放跑运输,觉得很适合小梁干。
这年头司机少,车辆也少,真正有条件跑运输的,那是相当挣钱。
不过刘经理还是略显遗憾地说:
“我听老郑说,从今年2月起,国家政策已经允许个人买车。
你要是有钱的话,自己买辆车跑运输多好。
包车毕竟不是自己的车,费用就高了。”
小梁对未知丈母娘也不瞒着,实话实说道:
“自己买车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的钱。
再说买新车的话,折旧太厉害。
现在的车都是单位车,保养得比较好,跟新车没什么区别。
关键的是,我不管包哪个单位的车,车户口还在原单位,这样我还能挂靠这个单位,培养司机。”
“培养司机?”刘经理不解地问,“你要司机干什么?”
“我想越干越大,搞个车队,所以就要培养自己的司机。”
刘经理看着眼前这个半个儿,一脸的意味深长。
小梁要搞个车队?
在国家政策刚刚允许个人可以买车的现在,虽然政策允许了,但是真正能买得起车,个人拥有车的人,在全国都是屈指可数的。
可是小梁现在就已经规划着要搞个车队了。
这是狂妄吗?
刘经理一点都不这么认为。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像相信自己亲生的儿子一样,极其盲目地相信,小梁一定能搞起一个车队来。
当然,也不完全是盲目相信,因为小梁对于当下买车和包车的利弊,说得很到位。
尤其是利用包车,挂靠单位培养司机,说明了小梁做事是很有主意的。
光有搞成车队的雄心壮志还不行,起码你得有自己的司机队伍吧。
可是这年头,你上哪找司机?
方向盘一转,给个县长都不换,现在的司机几乎都是单位上的在编人员。
不但在编,而且是单位里边极好的工作岗位。
社会上几乎没有闲散司机。
单位的司机不可能放着优渥的铁饭碗不要,去跟在一个农民手底下干吧!
自己培养司机,这是想搞成车队的唯一办法。
“好好干吧,阿姨相信你一定能搞起一个车队,越干越大。”刘经理说道:
“干事业需要资金,我们虽然没有很多存款,但是你缺钱的时候就开口,我们多少也能给你帮上一点。”
这话说得小梁心里热乎乎的。
感觉让她给自己当丈母娘也确实不错。
又多一个心疼自己的娘。
过了几天,镇上在木器厂召开竞标承包大会。
不出意料的,参加竞标的只有孙延成和吴光荣。
年上缴额,孙延成投了四万五。
吴光荣投了五万五。
标的额揭晓,吴光荣就后悔得差点吐血。
早知道孙延成只投四万五的话,他投四万六啊,一年就能少交九千块。
也就是说,一年就能省出一个万元户来。
可是,他在竞标之前跟儿子、儿媳反复商量过,猜测孙延成能投多少?
三个人一致断定,孙延成绝对不会低于五万。
到底孙延成能投五万几?
这让爷仨颇费脑筋。
五万二?
五万三?
五万四?
都有可能。
最后,为了保险起见,为了保证能够把木器厂包下来,爷仨确定投五万五。
他们相信孙延成绝对不敢超过这个数。
即使两家投的一样多,那么第二轮的时候,孙延成也绝对不敢往上加了。
考虑得很全面。
只是没想到孙延成这么保守。
在竞标大会之前,吴光荣观察孙延成那架势,那也是势在必得,绝对不会甘心好好的收入就这么断送了。
谁能想到势在必得,就投四万五啊!
不过,投都投了,世上也没有卖后悔药的。
反正爷仨对于承包以后的规划当中,五万五是完全可以接受的,还是完全可以有剩余利润的。
承包过来以后,他们就对木器厂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变。
首先就是人事问题。
孙延成这个厂长肯定是不能当了,连副厂长也没他的位置。
吴厂长是一把手,下辖两个副厂长,一个是儿子,一个是儿媳。
儿子管生产,儿媳管财务和后勤。
孙延成如果还愿意在木器厂干,还是回大家车间当生产组长,只不过也只能拿计件工资了,因为厂里所有车间都不再单独承包给个人。
也就是说,孙延成从厂里的并列一把手,一下子成了普通工人。
一撸到底的侮辱,孙延成是受不了的,直接不干了。
无非就是一年两千块钱的收入没了呗!
厂里的副会计孙业霞——在承包结果出来以后,就自动算算工资离开了。
当初跟黄秋艳一个车间的时候,孙业霞为难过黄秋艳。
作为同事的那段时间,孙业霞对黄秋艳看得很透,看得出她是个心胸狭窄,有仇必报的人。
现在木器厂成了她们家的,孙业霞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孙玉业的驾照考出来了,一直跟在车上当副驾驶。
厂子成了个人的,他也是立马走人。
石国良因为吴新刚学车那事,还有吴光荣跟梁进仓闹矛盾的时候,石国良站在梁进仓一边,跟吴家父子矛盾很深。
所以虽然他很不甘心,离开木器厂,他堂堂一个转业军人就是个没了工作的状态。
但他还是毅然决然地不干了。
最多就是找二亩地承包下来,种地去。
除了他们这些离开的,还有新进来的。
黄秋艳的父母高调离开了他们村,宣布从此就是夏山镇上的人了。
老两口离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来到木器厂负责看大门。
黄秋艳的俩哥哥进厂,负责跑销售。
其他还有黄秋艳的七大姑八大姨,也鸡犬升天进了木器厂。
男的可以进车间,女的就负责在伙房做饭。
大师傅孙业富,愿意留下就下车间——孙业富二话不说不干了。
他干了这么多年大师傅,让他下车间干木工活,计件工资,那是准备让他饿死。
吴光荣的几个亲戚也招了进来,在厂里的关键部门任职。
走的走,来的来,经过一番大换血之后,木器厂但凡能管点事的职位,都变成了老吴家的自己人。
尤其让吴光荣满意的,是自己家爷仨,一个厂长,俩副厂长,那简直可以用兵强马壮来形容。
厂子成了自己家的,儿子在生产上简直就像疯了一样能干。
除了日常的管理之外,但凡有点空闲,他都是要抢过工具亲自下手干。
这种吃苦在前,享受在后,身先士卒的生产副厂长,怎么可能干不好!
至于管财务的副厂长儿媳妇,那绝对是个铁腕人物。
虽然现在厂里的账目还是原来的会计扒拉,她只是个副手,还在学习会计阶段。
但是那个会计不管有什么事,有什么账目,都得向她汇报和请示。
而黄秋艳在狠抓跑冒滴漏方面简直是绝了,简直连一丝空气都漏不了。
这个绝对能称得上节流的典范。
吴光荣很高兴,很得意。
木器厂这么好的底子,加上自己家兵强马壮,财源滚滚那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
至于孙延成他们失去了工作和收入,就不在他的考虑之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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