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永德带着十来个人冲出来,准备把梁秀香等人赶走。
到了厂子的大门口,他们没看到梁秀香,先看到了黑压压的工人。
农修厂大约有一百五十来人,现在出来了有一百多。
然后他们越过工人们的脑袋,看到梁秀香了。
站在门口一边的墙前,指着贴在墙上的大字报,慷慨激昂地正在发表演讲呢。
工人们似乎听得挺入迷,一个个伸着脑袋像是被提着脖子的鸭子。
雷永德勃然大怒。
果然是要造反,这还在发动群众!
“把她拖走,拖走……”雷永德一叠声地怒吼。
他带出来的那十来个人面面相觑,一个个唧唧歪歪地挤进了人群。
雷永德不由自主也伸着脖子,等着手下人把梁秀香拖出来。
没想到那十来个人钻进人群,好像在人群里边化了。
或者一块石头扔进大海,什么动静也没了。
人呢?
雷永德好容易在一颗颗脑袋当中找到自己带出来的人,发现也成了鸭子。
伸长脖子入神的看梁秀香演讲呢。
雷永德气得暴跳如雷,不但梁秀香反了,自己身边这些人也成叛徒了。
扒拉开围观的工人,亲自冲了进来,指着梁秀香的鼻子破口大骂:
“梁秀香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还想抢班夺权?
想死是吧,找什么事?
赶紧给老子滚,要不然报警把你抓起来!”
雷永德是真的怒了。
如果仅仅是梁秀香闹点事,骂几句,他还没有这么生气。
他的愤怒在于厂里的工人们看起来已经受到了梁秀香的蛊惑,一个个听得津津有味,还议论纷纷地表示赞同。
梁秀香分明就是煽风点火,发动群众啊!
要不是梁秀香的五个哥哥在旁护驾,他不介意亲自扑上去把梁秀香痛打一顿。
梁秀香的三哥脾气最冲,他上去就推了雷永德一把:“姓雷的你嘴里不干不净什么,说谁想死?”
雷永德被推得后退了好几步,脚底下还绊了个踉跄,差点仰面朝天摔倒。
样子狼狈极了。
围观的工人忍不住哄笑起来。
雷永德气急败坏:“看什么看,都回去干活!”
有的工人躲在人群后边说道:“梁主任说的有道理,咱们好好的农修厂为什么一直亏损?还不是厂长有问题!”
“对啊,同样是当工人,干的不比别人少,咱们为什么要发一半工资?”
“这两年老婆孩子都跟着挨饿!”
“还是梁主任说的对,承包吧……”
雷永德听到工人们议论纷纷的声音,更加恼怒:“公家的厂子承包给个人,那不成资本家了?我看你们就是想走资本主义道路!”
这话不但没震住工人,工人们反而更加起哄起来:“这都什么年头了,少拿大帽子扣人。”
“对啊,报纸上整天登着企业承包的事儿,单单咱们一个城关镇的小厂承包,就变成走资本主义道路了?”
“我们就是要承包,谁能给我们发全额工资,我们支持谁!”
“对,坚决拥护承包……”
雷永德气得脸都白了。
他没想到这些工人一个个都是白眼狼。
谁能给你们发全额工资就支持谁?
感情一个个“有奶就是娘”呗!
他怒火冲天地挤出人群,招手把厂里的会计叫过来,气急败坏地吼道:
“你回村里去,把姓雷的能喘气的都叫来。
我就不信从外边捡来的一个梁秀香,还能在东南街反了天!”
会计却是不动窝,一个劲儿朝他身后使眼色。
雷永德猛然回头,看到远处停着一辆吉普车,而在他身后不远,站着四个人。
每个人他都认识。
其中一个叫梁进仓,是高中女生姜颖如的大哥。
雷永德跟他在派出所多次遭遇,算是老熟人了。
另外两个是城关镇的一二把手。
最后一个他认识对方,估计对方不认识他。
是本县分管工业的副县长,吕大刚。
呃!
这就尴尬了。
很明显,刚才他吩咐会计的话,几位领导一定听到了。
他要把东南街姓雷的都叫到农修厂,想干什么?
领导们会怎么想?
“各位领导,我——”雷永德结结巴巴想解释。
领导们却只是冷冷看他一眼,就和梁进仓分开人群,挤到梁秀香身边去了。
吕副县长冲着人群,把手压了压:
“同志们静一静,现在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本县的副县长吕大刚。
刚才大家的议论我都听到了。
感觉要求承包的呼声很高啊?”
“县长?县长都来了,那太好了!县长,我们就是要求承包”
“对,只要能全额发工资,怎么都行……”
工人们热情高涨,纷纷嚷了起来。
吕副县长对跟着过来的两位镇领导笑道:
“看到了吗?这就是民意。
工人要做企业的主人,现在主人强烈要求承包,咱们做领导的应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既然梁秀香,还有绝大多数的工人认认为只要把农修厂承包给个人,就能扭亏为盈,实现盈利。
工人们不但不用只拿一半工资,而且还要大幅度提高工资水平。
领导们怎么能不支持呢!
接下来,就是雷厉风行进入承包程序了。
只要是农修厂的职工,不管是谁,只要有承包意愿,就可以写一份承包意向书。
并在意向书当中重点注明利润目标,以及承包以后能达到的工人工资水平。
过了几天,在镇领导的主持下,农修厂举行了隆重的竞标大会。
包括厂长雷永德,共有四位有意承包者进行了竞标。
雷厂长的生产利润计划是,争取年亏损额由五万元下降到两万元,同时保证从承包之日起,所有工人发全额工资。
其他两位承包者的利润计划跟雷厂长差不多。
最好的一位,承诺农修厂承包以后第一年持平,从第二年开始,每年上缴利润一万元。
第四位承包者梁秀香的利润计划却是,承包后第一年上缴利润五万,以后每年八万。
厂里所有工人工资上浮百分之二十。
但是梁秀香的承包还有一个条件,厂里用谁,不用谁,都要自己这个承包者完全自主。
不用问,最终肯定是梁秀香中标,成功承包了城关镇农修厂。
其实不仅仅是她提出的利润额最高,而且她的承包意向书写得也最好。
意向书中除了有关于如何让农修厂扭亏为盈的举措,包括开源,节流,创新产品,计件工资,从严治厂等内容。
另外还有如何提高工人收入,以及关心工人生活等内容。
意向书条理清晰,内容翔实,有理有据,比雷永德等人写的意向书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在大会上还没揭晓每个竞标者的利润额,单单每个人读了自己的意向书,工人们就已经一边倒地坚决拥护梁秀香了。
另外,梁秀香的大侄子用他所承包的矸石砖厂的利润,为小姑的承包做抵押。
这份抵押相当有力度。
因为县领导很清楚,除了每年向县里上交的承包费,梁进仓自己剩下的利润极其可观。
就这样,梁秀香跟镇上签订了承包合同,正式走马上任了。
原厂长雷永德,以及会计,都不用了。
雷永德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农修厂。
他居然腆着脸又跑到厂里来,到厂长办公室找梁厂长。
梁厂长的办公室里此时没有别人,只有她的大侄子梁进仓,娘俩不知道正在商量什么。
雷永德一看到梁进仓,心里就很堵。
因为他从去年,一开始接触这个高中女生的大哥,知道他是农村的,那是相当轻视的。
可是,以后在派出所交锋多了,他发现这位大哥相当有水平。
堂堂的雷厂长居然完全说不过一个乡下青年。
再后来让人打听这个乡下人的底细,发现他在夏山木器厂还是个副厂长。
怪不得这么有水平呢。
再后来,听说前年高考的全县第一,居然就是这位“大哥”。
甚至大哥跟吕副县长看起来都很熟。
越打听到这位大哥的情况,雷厂长心里越不是滋味。
最关键的,他现在才知道,梁秀香之所以有能力把农修厂承包下来,全靠了她这位乡下的侄子。
本来以为可以随便欺负的乡下人,怎么会这么有本事呢?
正在不知道谈什么事的娘俩,一看雷永德腆着脸站在门口,还很小心地敲敲门。
梁秀香顿时把脸拉下来,毫不掩饰对雷永德的憎恶:“你来干什么?”
雷永德干笑几声:“梁厂长,哦,小梁也在啊,我想来跟你商量点事。”
梁秀香冷冷地吐出一个字:“说。”
就让他在那儿站着,也不让他坐下。
梁秀香对于眼前这个人,现在是相当地痛恨。
不仅仅是因为这家伙随随便便就把自己开除。
主要她还是心疼英子。
几乎整整一年的时间,一直被小痞子骚扰,除了不能安心学习以外,受了多大委屈啊!
虽然英子不是亲侄女,但是梁秀香对她比对其他亲的侄女更亲。
也许是因为父母对英子这个不是亲生的孙女,比对亲生的孙女更亲的缘故,影响了女儿吧?
反正梁秀香就是看英子顺眼。
同时因为英子身世的问题,那是看不得英子受一丁点的委屈。
为了让英子不受骚扰,大仓几乎是全职跑到县城,还找了那么好的一处院子租下来。
简直是浪费了极大的人力和物力,可最后的结果还是逼着英子转了学。
而这一切的一切,仅仅是因为那些小痞子的错吗?
如果没有雷永德一直在背后替儿子开脱,几乎是公开支持儿子胡作非为,那么雷云江等人也不会这么猖狂。
梁秀香其实跟大侄子一样的心理,那就是恨雷永德,比恨雷云江那些小痞子,还要厉害。
现在这家伙本来已经被清除出厂了,居然还没脸没腚地跑了来。
梁秀香怎么可能给他好脸色!
很明显,雷永德对梁秀香的态度早有心理准备。
依然腆着脸说道:
“梁厂长,现在你把厂子包下来,肯定是要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可是我就想,你梁厂长就是能力再强,可也是手大捂不过天来。
总得有人帮你才能把工作干好吧?
俗话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要想招工人,多少都能招来。
可是在管理和技术方面,这些都需要专业人才,不是想招就能招来的。
你看我在厂里当了这么多年的领导,既有经验又有号召力。
要是让我回来当个副厂长,肯定能助梁厂长一臂之力。
你觉得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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