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早的吃过早饭,梁进仓照常去上班。

    冤家路窄,到了厂门口,正好碰上吴光荣。

    平常吴光荣没这么早来上班,他是厂长,不需要到点上班的。

    后来成了副厂长,有心理抵触嘛,更是上班没个准点儿了。

    但今天的心情是大不同啊。

    因为胜利在即,苏致祥被挤走就是这几天的事儿。

    他马上就又是木器厂的一把手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所以精神百倍地来上班。

    就是恨不能苏致祥收拾收拾今天就滚蛋。

    至于梁进仓那个小角色嘛,昨天下午没下班就被苏致祥亲自护送走了,很明显再也不敢来了。

    但是让吴光荣万万想不到的是,梁进仓居然阴魂不散地又来上班。

    傻了吗?

    不怕让夏山街的人打死?

    吴光荣骗腿从车子上下来,指着梁进仓喝道:“喂,那个谁,滚出去。”

    梁进仓白了他一眼,没理他,继续往里走。

    吴光荣怒了,命令看门的老头道:“这个学徒工已经被开除了,把他撵出去。”

    梁进仓对看门老头说道:

    “孙大爷,即使要开除工人,也要厂领导讨论决定,不是他一个副厂长说开除就能开除的,你别听他的,苏厂长找我还有事呢。”

    孙大爷昨天下午看到苏厂长和小梁坐一辆车出去的,知道苏厂长跟小梁关系不一般。

    可是吴厂长的命令也不能公然违抗。

    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吴光荣却是更火了,自己什么时候连个看门的都指挥不动了?

    指着梁进仓,吩咐几个正在进厂的工人:“把他扔出去。”

    现在厂里的工人几乎都已经知道吴厂长快要把苏厂长挤走了,挤走以后吴厂长还是一把手。

    所以一听吴厂长吩咐,立刻围上来要把梁进仓弄出去。

    没想到有人比他们脚步更快,捷足先登来到梁进仓身边。

    是孙延成。

    他来得挺早,就站在门口一边,专门迎候小梁呢。

    上来先亲热地拍拍小梁的肩膀:“兄弟,来得挺早啊。”

    说完,就跟梁进仓勾肩搭背地进了厂。

    那些准备执行吴厂长命令的工人,一个个傻了眼。

    这个新来的学徒工是孙延成的兄弟?

    那他们怎么惹得起啊!

    也不敢看吴厂长了,一个个灰溜溜进厂去了。

    吴光荣气急败坏,在后边大喊一声:“老孙,你这是什么意思?”

    孙延成回头朝他笑道:“吴副厂长,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那个学徒工已经被开除了,你领他进去干什么!”

    “我不知道啊。”孙延成一脸无辜地说,“开除工人,我怎么没看到厂里的公告?”

    “你甭听他胡囔囔,”梁进仓对孙延成说,“那个人厂长都被撸了,他说了不算。”

    这话,说的实在是太肆无忌惮了。

    吴光荣脸都气白了,他指着梁进仓怒吼道:“姓梁的,你再说一遍!”

    梁进仓瞥着他道:

    “昨天我好像听着有个王八蛋发誓,在这厂里有我没他,有他没我,现在我又进来了,赶紧卷铺盖走人吧,要不然会天打雷劈的。”

    “我-草-你-妈-的!”怒不可遏的吴光荣一脚把自己的自行车踹翻。

    跑上来要亲自操刀打梁进仓。

    梁进仓抬手指在了对方额头:“离我远点,小心我不气。”

    吴光荣个子不高,再说快五十了,梁进仓居高临下这一指,直接就像施了定身法,吴光荣瞬间石化。

    一旦动起手来,肯定没他的好果子吃。

    本来他堂堂的厂长,只要一句话就可以把这个小小的学徒工扔出去。

    可学徒工有孙延成护着,所有工人就不敢惹他。

    梁进仓冷冷丢下一句:“面子是别人给的,脸是自己挣的,你自己不要脸,就别怪我不给你面子。”

    本来梁进仓打算一来就去找苏厂长,要跟他详谈。

    可孙延成非得拉着他整个厂里转了一圈,这才放他走。

    梁进仓心里热乎乎的。

    转这一圈,跟老虎围着自己领地撒尿是一个道理。

    就是要让全厂所有人看到,梁进仓跟孙延成勾肩搭背,是关系亲密的好兄弟。

    宣示完领地孙延成回车间了,梁进仓去找苏厂长。

    苏致祥桌子上堆着乱糟糟的文件、书籍一类,正在收拾东西。

    既然承认失败,那就越早走越好。

    这鬼地方,一天都不想多待。

    所谓朽木不可雕也,木器厂这样的社办厂子就是朽木。

    他怀着百分百的热情来到木器厂,使出浑身解数,针对木器厂的种种弊病,事无巨细地制定了严格的规章制度,和奖惩办法。

    现在临走回头再看,那就是个笑话。

    所有工人把那些规章制度看成个笑话。

    自己这个制定者也就成了笑话。

    奇耻大辱啊。

    那种无能为力的失败感就像刀割一样让他难受。

    门口出现一个人影,还敲了敲门。

    抬头一看,苏致祥大吃一惊。

    居然是梁进仓。

    “小梁——你怎么又来了!”苏致祥的口气里带有责备的意味。

    梁进仓笑道:“苏厂长,难道你就甘心咱俩这样灰溜溜地走了?”

    苏致祥叹口气,示意小梁坐下:“不甘心,但是这样的集体企业,烂透了,神仙来了也没办法。”

    梁进仓没坐,而是来到办公桌前面,站在苏厂长对面。

    “您要是不怪我猖狂的话,我想谈谈对木器厂的看法,我觉得木器厂烂归烂,但是没烂透,想扭亏为盈也并不难。”

    这话让苏致祥吃惊极了。

    可以不怪你。

    但确实猖狂至极。

    木器厂目前的状况,还没烂透?

    难道非得烂成沼气才算烂透了?

    “关停并转,对于这样的厂子,多开一天就多亏损一天的钱,已经完全没有赢利的可能,只能关停并转。”

    苏致祥实在没心情再听梁进仓的意见。

    内心早已绝望,说再多也没用。

    “苏厂长,您觉得木器厂现在烂透的最大问题是什么?”梁进仓问。

    “农民思想,领地观念作祟,多年来的积弊难反!”苏致祥情绪激动地说:

    “你也来厂里好多天了,难道看不出来?

    我针对这些情况制定了详细的规章制度,可是又有谁遵守,谁来执行?

    管不了,没法管。”

    苏致祥一说到厂子里的领地观念,就深深地感到无力。

    他作为主管工业的公社副主任,在吴光荣不配合的情况下,完全可以提交公社班子,撤掉吴光荣。

    可是撤掉吴光荣,能解决木器厂积弊难反的现状吗?

    解决不了。

    甚至木器厂更成了一盘散沙。

    亏损会更严重。

    或许不用多长时间就不是亏损的问题,而是直接经营不下去了。

    这是吴光荣跟他叫板的底气。

    也是他不得不承认失败,准备灰溜溜走人的直接原因。

    让一群农民当工人,简直是没法管。

    试想让你领导一群挥舞着锄头棍棒的农民,去跟武装到牙齿的正规军作战,你什么感觉?

    会发现农民既不会列阵,又不懂得金鼓旌旗的指挥作用,完全指挥不灵,这仗怎么打?

    社办企业的工人,其实就是一盘散沙。

    上班基本上没个点儿,迟到早退,他会给你一大堆理由。

    工作中敷衍了事,完全没有质量概念,你提醒他要注意什么,他口头上答应得好好的,回头还是我行我素。

    工作中出现了问题造成损失后,就会扯皮,把责任像皮球一样的推来推去。

    在工作中你教他更快捷更好的方法,有的会推说不会,有的就当着你的面儿表示表示,你一走,又恢复老样子。

    干不好你要是说扣他工资,他就会说不干了,可也不走,还威胁说全家要饿死了,就去你家吃饭。

    至于跑冒滴漏,真的就像一个烂透的木桶,浑身无一处不漏,想堵你都无从下手。

    厂里的木料啊,工具啊,整天不翼而飞,看门的老孙头除了看不住,也管不了。

    你总不能给木器厂配一个保安团吧?

    “就拿干活来说吧,我给你举一个例子。”苏致祥说:

    “就说刷油漆,一般一个人刷就行,你们车间需要几个人?

    至少四个。

    一个大工负责拿刷子刷,一个学徒负责端着油漆碗,一个学徒给开橱门子或者扶着,另外还得一个老师傅站在一边指挥……”

    苏致祥说不下去了,有点气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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