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一边下楼。
赵医生的声音已经传进了他的耳朵,“……风湿性心脏病10年,顽固性心衰6年,前一段时间,一直在广华医院接受治疗……三天前,回到家中疗养,半小时之前突然病情加重,急性心衰合并室颤、心率213……”
莫非眉头微皱,这特么是弥留之际啊。
看来是在医院里,被判了死刑,回家准备安排后事的节奏了,这是要死马当作活马医啊。
之所以跑这一趟,无非就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问题是,你们自己不觉得很好笑吗?
下得楼来,莫非一眼就看到了围在处置室外,那几个一脸无奈的家属。
连董伯都站在一边,显然也是认识的街坊邻居。
但在莫非记忆里,却没有他们的印象。
想来应该是住的比较远,后来甚至直接搬走了吧……
这样想着,莫非上前几步。
轻轻叫了声:“董伯。”
董富贵转头看到莫非,脸上露出几分憨厚以及宠溺,“非仔来了,都是老街坊邻居了,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走啊,该尽的心还是要做的。”
“嗯,我懂的。”
莫非淡淡的笑了笑,眼睛看向处置室。
患者60岁左右,此时面如死灰,头部汗出如油,神志不清,喘息急促,嘴唇指甲皆显青紫。
显然已是万分急危的时刻。
他不由得再次眉头微蹙,轻轻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也没有人拦着。
赵医生拿着听诊器在检查。
莫德清则手指搭在患者的腕部切脉……看到莫非进来,也没有什么动作。
只是轻声说着:“瞳孔缩小,唇舌紫青,口鼻气冷,全身冰凉,腹胀如鼓,胸部尚有余温,寸口脉细如游丝,五脏绝症已经五见其三,元阳垂危,命悬一旦啊。”
赵医生也跟着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显然在他的认知里,患者已经完全没有抢救的希望了。
病入膏肓,回天乏术。
莫非知道伯父这是说给自己听的,当下也不客气,直接搭在了患者的另一只手腕上。
稍顷,莫德清也轻轻叹了口气。
的确,医无可医啊。
外边等待的家人,显然也能猜测到接下来的情形,有的甚至已经开始抽泣哽咽。
董伯就在一边挨个安慰。
刘昌明也在这时候下来了,后面还跟着苏月和护士杨丽琪。
莫非还在诊脉,眼睛微微眯着,脸上平静的没有一丝神情波动。
一会儿之后,他换到了另一边。
此时的莫德清已经站起了身子,倒是没有出去直接宣布,而是站在那儿看着莫非。
莫非再次微微蹙眉,像是拿不定主意的样子。
然后,他就做出了一个让莫德清内心无比震惊的动作……
只见他轻轻挪动了一下位置,三指搭在了患者头部的额动脉、耳前动脉以及颊动脉上。
片刻之后,莫非眉头一扬,又迅速换到了脚部的位置。
“三部九侯?”
四个字眼,瞬间闪过莫德清的脑海。
问题是……这是谁教给他的?
要知道这个自己都没学过呢。
所谓三部九侯,就是头、手、脚三部,每部三侯。
头部额动脉、耳前动脉、颊动脉分别对应天、地、人三侯;手部三侯对应手太阴经、手少阴经、手阳明经;足部三侯则对应足厥阴经、足太阴经、足少阴经。
所以,三部九侯又叫做遍诊。
就是切全身血络,从而观察经络气血的运行,从中推断出是否有疾病的一种脉诊方法。
只是,随着寸口脉诊的普及,其实很多疾病,都是可以单靠寸口脉就能辨证清楚的,只有一些极其特殊,或者寸口脉辨证不清的时候,才会用的到。
而那几种罕见的症状,其实也是可以通过望诊和闻诊,来辅助实现的。
以至于后来三部九侯的传承手法,也就慢慢的消失不见了。
只是,如今在莫非手上的重现,这让莫德清感觉分外惊奇。
他没学过,所以不知道究竟是真是假。
但看莫非那副信心十足的样子,倒是很期待他能给自己带来点儿惊喜了。
“太溪根脉微弱可辨,应该尚有一线生机……明哥,写方子……”
刻不容缓。
莫非也只能直接下命令了,站在门口的刘昌明,顿时愣了一下,下意识看了莫德清一眼。
后者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刘昌明连忙翻开自己的小本本,等着莫非开方。
“附子180克,干姜60克,炙甘草60克,山萸肉90克……沉香粉,云苓,生龙骨牡蛎粉、活磁石粉各30克……高丽参30克,加煎浓汁兑服,武火急煎,边煎边灌……快一点。”
这可是上一世李可李老的破格救心汤,就连自己老师,都曾经赞誉过的。
也不知道这会儿的李老,是不是已经把这个方子研究出来了……
说完这些话,他也就不再管了。
直接从一边拿过一个针包,从里面取出了一根银针。
太溪穴,又为肾经原穴,原指的就是本源、根源。
所以,他本身就带着肾精气血的本源特性。
肾经微弱可辨,那就证明患者的肾气未绝。
而中医,最看重的就是气,气才是人体的根本。
本源为元气,调和为营卫之气,内外交互为呼吸之气,进补以水谷之气,循环为脏腑经血之气。
现代医学可以研究五脏六腑、筋骨血脉,甚至是菌群、细胞。
却无法研究经络与元气,是因为他们本身就不存在吗?
不是……是科学解释不了。
是的,科学还解释不了。
因为科学还没有发展到那一步。
不要怀疑,科学是科学,但它解释不了的东西多了去了……而中医,恰恰就是一个。
虽然同样是治病救人,但中医与西医的理论基础,是存在巨大差异的。
西医建立在科学之上,却解释不了经络与元气,也解释不了灵魂,但是中医可以……
只是,如今落魄的中医,已经失去了太多的传承。
其实老一辈传下来的很多习俗,我们一直延用到今天,从这些东西里,我们都可以看到中医的理念与影响。
比如我们经常说的脾气不好、气的吃不下饭、心气不足、火气很大等等。
深究其中的含义,足够在公众号上,发表几百篇科普小文章了……
元气来自于先天之精和后天水谷之气的相合,内藏于肾,为生命活动的原动力。
所以,太溪根脉只要可辨,那就能证明肾气犹存。
而只要元气未绝,就说明患者其实并非无药石可治。
中医里可没有什么心脏病、糖尿病、心肌梗塞、肝硬化……
中医只看证,不看症。
中医看病,只需要遵循16个字:望闻问切、辨证论治、知犯何逆、随证治之。
只要辨证清楚了,见效之快,绝对是效如桴鼓,立起沉疴。
所以,那些说什么中医就是慢郎中的人,不好意思,你碰上的,肯定是个二把刀,他也代表不了中医……
莫非几根银针下去,先吊住那一丝元气不失,就等着药房煎的药了。
莫德清早就出了处置室。
一边解释莫非的动作,一边直言相告,自己和赵医生刚才的判断,真的是回天无力。
而莫非出手,可不是为了拿老人家练手。
而是因为莫非学会了一种很古老的切脉方式,就连自己都因为天赋所限,而没有学到。
他只能这样说。
要不然,人家还以为莫非是真的在拿病人做实验呢。
而国人都有一种死后为大,入土方安的讲究,练手那就是对死人的大不敬了,这是忌讳。
家属也认可了这种解释。
毕竟他们心里多少也是有数的,自家的老人,真的算是命数已定。
说难听点,还真的就是死马当做活马医。
所以,有时候做的一些事,不是真的就代表了本意,只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就像是这次把老人送进杏林苑,他们不知道根本救不回来吗?
怎么可能!
但是,他们还是把人送过来了……
莫非能尽最后的一点心力,自己找茬就很不好了,相反的,自己不也盼着能出现奇迹吗?
董伯很快就把药送来了。
因为是武火急煎,所以量少,送服的间隔也短。
莫非接过董伯送过来的汤剂,在他的帮助下,慢慢的给老人喂药,一边还留意着他身上的每一丝波动变化。
还好,暂时没有出现什么意外情况。
十分钟后,莫非起针……
二十分钟后,老人的情况开始出现了变化。
先是大汗开始减退,接着喘息也没有了原先的急促,慢慢的稳定了下来。
莫德清最先注意到了这种变化。
他连忙伸手搭在了老人的脉上,片刻后长舒一口气,神情间颇有几分振奋,“阳回厥退,见效了。”
心跳都提到嗓子眼的赵医生,听到莫德清的话,顿时“呼”的松了一口气。
看向莫非的眼神中,已经带上了几分感慨。
说实话,他是学西医的,迄今为止,都没有被中医手段如此震撼过。
莫德清的医术,自己是真心佩服,但还称不上崇拜。
很简单,莫德清的水平,还没有超出自己的认知层面。
但是,今天莫非的一番操作,直接让他目瞪口呆,这,就是传说中化腐朽为神奇的中医医术吗?
说心里话,他受教了。
他刚刚亲口判定回天乏术的必死之人,被莫非生拉硬拽的,从鬼门关上就这样拖了回来。
这委实颠覆了他在医学上的认知,说一句神奇都绝不为过。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香江什么职业最吃香?
不是警察,不是公务员,不是教授,也不是演员,更不是那些企业家……
而是律师和医生。
可以想象,在这个形势下,一个能治疗急危重症的医生,会在香江有多么的吃香。
差不多独一份哦……
两个小时后,老人的神志渐渐恢复,并且有了饥饿感,心率也回到了100次/分钟。
算是彻底脱离了危险。
家属有些惊喜,也有些错愕,奇迹……真的出现了。
就是那个年仅15岁的少年,一手造就了这份神奇。
董伯出来传话,说老人家肚子里饿了,需要准备一点儿流食,比如稀粥什么的。
家属忙不迭的点头,有人飞快的回家准备了。
剩下的事情就无需莫非插手了,他也乐的站在一边傻乐呵。
“行啊你,真的闭关之后神功大成了啊?”
苏月拍了下莫非的肩膀,眼里满是好奇,很有几分卡哇伊的少女感。
“什么闭关,什么神功大成?”
莫德清不由得奇怪。
“哈哈……”赵医生忍不住先乐了,“他俩这是商量着要亲嘴儿呢。”
苏月:“哎呀……”
莫非:“……”
今日的杏林苑,注定是名留青史的一天。
随着下午老人家被接走回了家,这份奇迹,也必将会在口口相传之下,宣扬开来。
这会对诊所的名声与口碑,推上什么样的高度,谁也不知道。
但它的影响力会更上层楼,还是显而易见的。
香江就是这样,屁大的事儿,都能在极短的时间里,酝酿成光怪陆离的八卦传闻。
当然,现在事情还仅限于诊所的范围之内。
赵医生、董伯、刘昌明、苏月、杨丽琪以及患者家属,都是亲临现场的见证者。
议论的主题,也无外乎于莫非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或说家学渊源,天赋异禀,或言医界奇才,前途无量……
反正意思都差不多,小伙子,我看好你哦!
莫德清看着对面若无其事的侄儿,嘴上含着笑,心里满是欣慰,“你是怎么学会三部九侯这种古老的脉诊法的?”
“书上教的啊,我没觉得很复杂啊。”
莫非一脸的纯洁,像是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莫德清:“呃……你看的是哪部医书?”
莫非:“《素问·三部九侯》有遍诊,言人有三部,部分三侯。三侯者,有天、有地、有人也。十二经皆有动脉,上部之动脉在头……”
莫德清:“咳咳,这个我知道,就不用你背了,但是,具体到各侯各证,你是怎么做出判断的?”
他感觉有些老脸挂不住,连忙出声提醒。
莫非:“《难经》上解释的很清楚啊,三部者,寸关尺也,九侯者,浮中沉也。上部之天以侯头角之气,地以侯口齿之气,人以侯耳目之气也,对侯以肝、肾、脾胃者也。中部……”
“好了,好了,还上瘾了是吧,”莫德清也没办法了,只能嗔怪了一声,“所以你就把寸关尺脉推广开来,生搬硬套在了另一个三部九侯上?”
莫非:“对啊,这不很简单嘛,道理都是相通的,我从整体的经络气血运行中,把各种证候对应细微上的变化,进而推敲出人体出现的偏差,然后用药纠正过来,这不是大伯您教给我的吗?”
“唔,整体……变化……哈,”莫德清只感觉一道灵光闪过脑际,以前好多不甚明了的医理,这会儿好像有些变得不一样了,“囿于一隅,自缚手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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