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我骑自行车去了东大河,沿着一条笔直的小路。路很少有人走,长满了开着黄色小花的麦蒿,密密麻麻,大约有二三十公分高吧,却也不影响我骑行通过。心想,如果拍一个小视频,应该是很爆款的。
大堤内的那个当年开发滩涂的先锋人物还没有搬走,自从他的一排瓦房被拆后,他就建了半地下的大帐篷,一点儿不影响他起居。一群鸡鸭鹅在悠闲地散步,绿油油的那片桃树林一如既往地旺盛。“当年是他们鼓励我们开发滩涂的,现在又是他们说我是违建的。哪儿说理去?”他曾无辜地跟我说。
大堤内侧不远处还有一排平房,是投资千万的水利工程,只是一直没有启用,原因是河道里没有足够的水,这样村西的坡地还是难以变成水浇地。可是,钱已经花了,懒政吗?也不是。这叫我想起我们青山区为了解决山里居民吃水难问题,投资据说五六千万铺设了百公里的输水管,想从我老家的西山湖引水。工程完工,却一直闲置,原因是老家的父母官说了,西山湖几乎年年干涸,我们用水都很紧张。而当年拍胸脯上这个项目的上级领导早就退休了,更没地方理论去。一届领导的任期结束,往往就意味着很多工作不能持续。就像我们最近在做的乡村振兴规划,我就纳闷:干了五六年的乡村振兴,竟然不知道如何振兴,而是要重新规划。而国土空间规划、全域旅游规划、村庄详细规划等等规划,一摞摞摆在地上都是厚厚的“著作等身”了,而又有几个规划落地了呢?这不要说规划后的设计费、调整规划费用等等,所以一个农民企业家感叹:1000万元叫你们来干,能做出500万的活来就很不错了。他自己设计、施工了老家的几幢乡村别墅,一个一张图,泳池、鱼塘、道路都是自己边思考边施工便调整的,规划设计都是自己动手动脑,如今鸟语花香,我称之为中国乡村振兴的样板,包括他的产业植入模式等等。
河水比我想象的要清澈,要湍急,仔细辨别却也看不到一条小鱼小虾,估计捕鱼者都是在一个个水湾里才有收获的,并且都是晚上偷偷作业。一只雄性野鸡扑棱着翅膀飞出了绿色的芦苇丛,吓了我一跳。长长的漂亮的尾巴在空中滑过,它鸣叫着,落在了河对岸不远处的草丛里,不见了。
据说最近河边出现过丹顶鹤,我步行了一些距离却也没有看到。野鸭、大雁、天鹅等我曾经见过的大鸟这次也无缘一见,只有几只小小的在一些水湾里游走,发出很大的叫声。
高大的巨型发电风车越来越多,甚至按在了我们的村子。只是今天风挺大,他们却都不工作,处于静止状态,令人不解。
村里的土地大都建成了塑料瓜棚。半个月前孩子的家长送来十来箱子甜瓜,我分了分,最后还是剩下一盒吃不了,这次拉回来给了母亲。
儿子提议去甜瓜批发市场看看,我说你自己去吧。他坚持叫我带着去。说实话,我还是对他的天天无所事事有些芥蒂和不快,却又不想继续表露出自己的想法。于是,我开车拉他去了市场,下午的市场只有一两辆运输车在忙碌,不仅有甜瓜,还有大棚葡萄。
我提议儿子跟那个饭店老板聊天,他应该无所不知。果然,他就一边烤肉一边滔滔不绝给我们说些市场的情况:早晨四五点天刚蒙蒙亮,周边的瓜农就把自家的瓜送来,一天一个价,也看品质,最好的今天是五块五一斤。各地的车都有,湖南湖北,北京天津,东北的都有,但是今年没听说有出口日本美国的。因为疫情影响,今年价格略低,特别是上个月咱们全县封控,外地车进不来,本地车也出不去,很多瓜都烂在了地里,老鼻子可惜了。那个车?那是咱们大社区书记徐之江的。
徐之江?这是我初中同学啊,虽然不是一个班,但是却是邻村,甚至前年我们还一起喝过酒,并且他送我几袋子小米,我似乎送了他一盒茶叶。于是,带儿子过去看看同学去。
他忙着打电话,戴着口罩。说实话,他不戴口罩我也遇到他认不出他来的,就像他认不出我一样。直到他打完电话,我报过姓名,他才热情地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久久不松开:“今晚我请客,我再叫几个老同学!”我说不行,一会儿回家陪母亲吃饭,再说你这么忙,不能打扰你。
屋子里边很大,七八个妇女在挑拣甜瓜,套上网格装箱。他介绍一个高大的妇女跟我认识,说是他的妻子。这女人身高有一米七多,比一米七不到的瘦小丈夫看起来高了很多,一脸的憨厚慈祥。“好女人养三代”,诚然如此。我的这个同学如今能当几个村子的大社区书记,也不是一般的农民。
饭店老板跟同学是一个村的,他给儿子考的肉串好了,香喷喷地装在一个保温袋子里。同学想付钱,可是儿子早就付了,他感觉这样没尽地主之谊有些尴尬,就跑步想去搬几箱甜瓜放在我的车上,我说千万别!不久前他们送给我的十多箱我都还没有吃完。他妻子挑了最好的两个瓜送给儿子,说是尝一尝,儿子接过来,我也就告别同学回家了。
一块五一串的烤肉,又大又便宜。儿子说。在我们城里,怕是要双倍的价格不止。母亲懒得去戴牙,只是尝了尝,我和妻子吃了两三串,其他都被儿子吃了。
我和儿子都发现妻子和母亲似乎都有哭过的痕迹。我想肯定是妻子跟母亲说儿子的“暴行”了。所以,都没有接过话题说什么。而回头妻子告诉我:“老太太说你一直有暴力倾向,尤其是对于咱们的儿子,从小就打他,这样也对,儿子只有更加暴力,才能震慑住你。”人老成精,物老成妖,文盲的母亲说的应该非常有道理。
睡前我到村头溜达一圈,黑咕隆咚,深一脚浅一脚,寂静的很,却也不害怕。抬眼望望星空,久违了的壮丽景象。北斗七星的勺子把指向东方,这是夏天的样子。只有冬天才指向北。
晚上的睡眠质量非常好,连个梦都没有。关于住一晚上还是当天返回,我和妻子都很犹豫。当然我希望住一晚上接接地气,可是又怕老母亲发飙,不消停。还好,看妻子这个准婆婆和近九十岁的婆婆交流的很好,我们就顺其自然地住了一个晚上,儿子自己睡东头两间,我和妻子睡西头一间,开了电板炕,还是很舒服的。
次日上午,我有意无意地在村里饶了很大一个圈子,似乎想见到几个熟人,似乎想告诉他们叫他们看看我身体很好,并不是那个大嘴巴四嫂子说的我快不行了。母亲告诉我。这个嫂子曾经造谣说自己的侄子得了肾病,死了。而我当她面拨通了这个侄子的电话,弄得她很尴尬。更尴尬的是同村的这个侄子的姨妈听说自己的外甥死了,就去县城姐姐家看望姐姐,却又不敢说听到过坏消息,只是小心翼翼地终于打听到自己的外甥很好才放了心,回村以后把这个嫂子一顿臭骂。
本来这嫂子每天从我家门口路过很多次去棚里修理瓜的,这次却一直没有进门看看我——要知道,停在门口的车子就是我回家的标志,虽然我换了车。
邻居见了我都是仔细地看我几秒钟,然后有说看不出来你病了啊,有的说你胖了。和一个堂哥聊了很多,他如今也不再在外打工了,毕竟快要七十岁的人了。他的房子修的很好,充分显示出他的瓦匠身份。儿子在德州打工,儿媳妇住西边三间,他两口子住东边两间,中间用墙隔开。
我去小学看了看,破败不堪,堆满了破烂废品。一个妇女听到狗叫从旁边的房子里走过来,很有好地跟我聊天。我问过她丈夫的名字,才隐约知道个大概。她问过我的姓名仍是一头雾水,我就干脆告诉她我父亲的名讳。她告诉我娘家是泥牛庄的,是我爸爸的学生。我去过那个村,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应该大我十多岁,他对象跟我大哥一般大。“两个儿子,都在县城打工,都买了房子结了婚,挺累的前几年。”回头母亲给我补充了他们家的情况。“四个孙子,两个儿都也挺累。”那个妇女说。我安慰她说:“有了人就有了一切,好日子不久就会来的。你就跟我五哥等着过好日子好了。”
路过大队部,很多人在排队做核酸,据说这是第二十二轮了,只是一直没检测出一个阳性。象母亲这样年纪大的或者腿脚不灵便的,都是电动三轮车拉着一个大白上门服务。开电动三轮车的叫我的名字,问我认不认识他,我说不认识,他说了他弟弟的名字,我才对上号,我问我同学、他的弟弟如今忙什么?“能忙什么,下地干活呗。”
一个邋里邋遢的似乎还穿着棉衣的人跟我打招呼:“回来了?”我一边应承着,一边走过去,这才看清是我的一个远房舅老爷,一个老光棍。他的牙齿几乎掉光了,剩下的几颗都是黑黄色。头发乱糟糟的,很久没有洗过的样子,上边还落了一些碎草屑。脸上很深很多的皱纹,黑黢黢的,太阳久晒的样子外加没有及时清洗的原因。他屁股底下是一块大石头,和地面齐平,所以看起来就像坐在地上。
“你爸爸叫我二舅!你应该叫我二舅老爷。”他正了正身子,告诉我。“我知道。”我说,却没有叫他。“听说你会培育花木?哦,这些都是你嫁接的吧?”我指指他门口的黄金榆,垂下来的金黄枝条象一个巨大的伞盖,非常漂亮。
他带我看了院子里的桂花、流苏等。我指了指两棵拇指多粗金桂和一棵流苏,问他给我种到院子里一共多少钱。他想了想说:“260”成交。我说我把钱给我妈,你种完了跟我妈要钱就行。他说好。
我的这两个舅老爷跟我的奶奶是一个爷爷,哥俩都是单身一辈子的老光棍。老大已经去世了,估计也就七十岁左右,是十里八乡出名的杀猪匠。曾经他也遭遇过一次“骗婚”,高兴地叫我的父亲、他的外甥去喝酒把把关。父亲很诚恳地告诉他的舅舅这个女人不靠谱,那个媒人象骗子,舅舅你一定要小心,不要花费太多……可是,头脑发热的这个舅老爷被人家的甜言蜜语很快俘虏且智商为零了,据说被骗走了几千元钱,那个女的再也没有回来过。
母亲告诉我,这个二舅老爷外边有女人,是个有男人有孩子的相好的,隔三差五来陪他住两天。我想,这也是这个而舅老爷这么大年纪还坚持培育苗木去市场卖钱的动力所在吧。“你放心,他一分钱不会少要你的。”母亲说。我说,无所谓了,真的不贵,娘你再看看咱家哪儿可以少种点儿菜叫他给端量端量再种些别的花别的树,我真想过几年咱这个院子里到处都是花,都是香味儿。即便种树的人不在了,树,却依然茂盛生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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