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外地人,我大学毕业后在管委会机关借调了了一年,虎头蛇尾地完成了单位“八五规划”,第一次有机会儿来到仙山腹地,看到了在游览区看不到的风景,我深深地被神奇的山泉林瀑震撼了,也就成为了很早的仙山驴友之一。
规划做完,我就被下放到基层“锻炼”,毕竟在委机关是借调,我的编制是在委属开发公司,是企业,而基层单位是事业编制,这样,我就有了事业身份,却跟委机关行政身份失之交臂——随着后来公务员的日渐吃香,行政和事业的不断拉开的距离,真后悔自己没有努力争取一个行政编制,要知道,我们几个大学毕业生是委成立后第一批分配来的,还算比较有优势的。而那时,我们都觉得行政和事业没有什么区别,包括各种待遇。所以,后来我们十多个人没有一个进如行政编——机会儿总是给有准备的人准备的,心思没有用在上边你也就不可能“种瓜得豆”的。
未曾想,在基层一呆就是五年。和女同事也就是现在的妻子恋爱、结婚,次年就陪挺着个大肚子的她一起赶班车,晃晃悠悠走一个小时的山路才能到单位。如此下去,孩子将来谁带?周末我们夫妻都不能休息,因为是旅游服务单位,假节日也是如此,游客多,不许请假。再说了,一个几十个人的小单位,两口子都在这里上班,一起混好不容易,一起混坏可就简单了,各种信息已经开始陆续传了过来:“赵姐,你怎么能看上我柳哥啊?首先是外地的,父母不在身边,其次又是农村,虽然他爸爸据说是老师……”。尤其是我的处境越来越不受待见,从领导到同事,总感觉有一种无形的鄙夷眼神在看着我。
不行,我要离开这里。
俗话说,想吃海鲜来了卖虾皮的。滨海开发区指挥部是我羡慕已久的单位,那里的招商部主任要在全委系统通过竞争上岗招聘主任,正科级。这个级别可是现单位一把手的级别。“去吧,这几天也不要来了,好好准备准备。”一把手眯着不大的眼睛,很诚恳地跟我说。
答辩材料包括自我介绍、工作思路等。我都进行了认真的准备,并且熟记于胸。至于英语,我还是有些底子的,无非多找一些此方面的资料扩大些专业词汇量。出于礼貌,也为了铺垫一下路径,我找到了还算熟悉的委办公室主任、岳父的楼上邻居,请他把关指导一下文字。他说很不错,建议我打印若干份,答辩的时候每个评委面前放一份。
笔试。什么土地政策、国家对外开放政策、时事政治、英语写作、历史地理,五花八门,主要看你的综合知识掌握的程度。结果当场公布,据说是为了避免有人找关系以确保公平公正,我是第一名,分数并不是很高,没有记住。接下来的是面试:十一个评委坐在你的对面,里边包括我认识的委主任、副主任五人,其他应该是区委组织部等部门的领导。自我介绍、工作思路,然后就是评委里有一个用英语提问了一个简单的问题,我用英语算是磕磕绊绊回答完毕。没想到的是,我在自我介绍里说自学日语,他接着用日语问了我一个问题,我立刻懵了,听都没有听懂。灵机一动,我用英语实话实说,说自己日语只是在学,刚刚起步,你的问题我听不明白,实在抱歉。最后的实在抱歉我用的日语。他微微一笑,冲我及两边的评委点头,却没说我听不懂日语。
答辩结束,我出了考场,一头钻进路边常去的小饭店,要了一扎啤酒,一个小菜,咕咚咕咚喝了起来。刚才,真的很紧张!据说那边熟悉的同事到处找我,要告诉我评委当场拍板,我是面试笔试都是第一名,被确定为滨海开发区招商部主任。可是,那时候我既没有手机,也没有bp机,更没有家庭电话——家是租住的一间30平米的民房,一家三口,有时候加上看孩子的母亲。
岳父第一个知道我“当官了”,是他的女同事告诉他的,女同事的老公是我们委机关的一个处长。老爷子特别高兴,晚上特意叫我们回他那里吃饭,还开一瓶好酒。我是下午知道的,晚上就带了一个大西瓜和妻子一起去政工处长家窜门,期间有大学同学、也是一个系统的同事,他也参加这次竞争上岗,他敲门,喊了几声,见没人开门,就走了。我们侧耳倾听许久,主人无意起身开门的意思。后来据他说带了两瓶五粮液,而来的目的并不是这次竞争上岗,而是希望调整一下工作,从基层调到机关去——至今二十多年过去了,他还是在基层,并且副科的职务都没有弄上,还有五六年退休了,多少同事怀才不遇,一辈子没有得到一次提拔,哪怕一个副科级。其实,中国的文化,尤其是官场的文化,日渐湮灭了传统的“学而优则仕”,而强势文化如江湖秘笈,成为官场升迁的奥秘,于是,各种贿赂、扯关系、利益输送交换等等,成为很多人上位升迁的秘密武器,而靠勤奋工作、靠业务熟练、靠为人正直等埋头苦干得到提拔的干部少之又少。在我身边,只有那几个文笔不错的“秘书”兄弟,凭借日夜加班,照顾领导,熬夜为领导赶写各种会议、场合发言材料,太辛苦。
竞争上岗还有一个岗位就是委属修建公司经理。副经理于文革按理说天时地利人和,十拿九稳的事情。作为一个单身宿舍的哥们,我也很看好他。可是,结果却出人意料:滨海开发区指挥部的工程部部长作为一匹黑马,竞争成功。于文革也还不错,提拔正科,跟我一起来到了滨海开发区,任工程部主任。
我俩都是农村孩子考学出来,性格大不一样。我性格直率,有一说一,是那种一眼就被人看透的简单人。他却话语不多,城府很深的样子。即便如此,我们一直关系不错,包括跳出单身宿舍的围墙,偷青菜回来煮面条——不久当时还是准岳父的岳父说他在我们单位附近种的蔬菜经常被偷,我才知道我和老于偷的是自家的菜!
老于的媳妇和我的媳妇也是同事,并且预产期都是这几天。很多人就开玩笑,指腹为婚吧,如果是一男一女,你们就是儿女亲家,否则也是干亲,亲上加亲。而一边的阿东立刻反对:“老于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肯定不如我阿东的孩子漂亮,老柳,咱才是亲家啊,等等我儿子。”阿东比划了一下自己帅气的五官,也在憧憬着当爹的幸福将来。他媳妇也快要生了。不久,很有信心生儿子的阿东把没点红点的鸡蛋送到单位楼下就不上来了,大家通过鸡蛋知道他生的女儿。但是,亲家,成了我俩之间的称谓。
指挥部设五个部门:办公室、财务部、拆迁部、工程部、招商部。我上班第一天发现我办公会门口走廊里有一张办公桌,原来是跟我一起竞争的招商部同事初青运不想在这个部门跟我同事,正在找领导协调。果然,领导也同意他去了拆迁部。
办公室还有两个同事:一个女同事,从外地调回来的英语老师;另一个就是原招商部主任,如今提拔副处,是我们指挥部下属的海滨浴场管理处处长(副处级单位),他却很少去基层办公,因为基层还有一个王姓处长在主持工作。不几天,又来一位新同事,他的名字我早有耳闻,曾经是我们区公安局政委,因为情人节晚上团伙作案带情人聚会被“举报”抓了现行,包括人大领导、政法委领导、公检法部分领导。这事儿发生在1994年刚刚区划后不久,结合几个区的事件,民间还有一句顺口溜:青山嫖,黄道贪,海屯打瞎一只眼。海屯的区委办主任晚上来青山的滨海美食城喝酒,莫名被人在眼窝上捣了一拳,导致眼球摘除,并且成了悬案,一直没破。
刘局长对我们都很客气,原来的古主任对我也是关爱有加,尤其是在工作指导上。原来在他之前,招商部还有过三任!也就是说,成立三年的一个部门到我已经是第五任了!古主任喜欢丑化前任吕锡柱,把合同中的滞纳金说成带纳金,到饭店点菜,他能把菜谱上的“小雏鸡”念作“小邹鸡”。我说不会吧?是不是吕主任喜欢幽默啊?“他喜欢幽默?哈哈哈,你跟他开个玩笑他能跟你三天不说话。”古主任反驳我。
我们的工作现在主要是催收土地出让金,大都是在分管股指会秦总的带领下。他老人家个头不高,却很有风度,稀疏花白的头发向后脑梳去,露出很大的额头。他最爱讲的故事就是他援助非洲作翻译的经历,而几次和外商洽谈中,我发现他的英语水平实在不敢恭维,或许是回国后多年给淡忘了吧。毕竟五十多岁的老同志了。一般欠款单位会客气地给我们解释资金紧张的原因,或者是新开发的什么项目急着用款等等,然后,中午请我们吃饭喝酒,这似乎成了工作的重头戏。对,喝酒,那个时候真的是重头戏。
一号领导的妹妹开了一个夫妻店,于是很多接待就被安排在那里。五个部门,办公室主任应该光顾的最频繁,于是悄无声息地我们办公室主任汪之海就和领导的妹妹暗生情愫。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据说邢总听到了部分消息后,曾私下找汪主任并善意警告他:小汪,一定要注意生活作风问题啊!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部下竟然出轨自己的已婚妹妹。
果然,二人分别离婚,再结婚,组建了新的家庭。据说春节期间,他俩给领导拜年,大舅子媳妇坚决不给开门。
半路夫妻不到头。不多年后,二人又离婚了。汪的第三任妻子是少他十几岁的一个老姑娘,至于二人有无孩子,不得而知,只有阿东某晚送喝醉了的汪主任回家,见过那个我们的小嫂子。而小嫂子的照片我也见过,是汪托我给他们办理一个美食城的通行证。
刚来滨海开发区那一年夏天,雨水特别大,我们开发区域的海滨部分,出现了一些工地积水现象,导致施工设备损坏。
雨还在继续。我们接到命令,到现场抗洪抢险值班。
于是,从十八盘抄近路赶往前哨。刚过垭口,一棵粗大的洋槐树横亘马路上,我们几个人根本挪动不了。这时候,后边来一辆黑奥迪,汪之海是唯一一个能通过车牌认识领导的“高人”,他喊了一声钟书记,立刻跑过去给领导开门。还没跑到,车里下来三个人,果然是我们区委钟书记和秘书以及司机。我们一共九个人,挪动这棵树就简单了许多。书记拍拍手上的湿漉漉的树皮碎屑,在我们的目送下上车先走,雨还在淅沥沥下着。阿东很自豪地说:“我们和书记一起肩并肩扛木头,牛逼大了。”
我们入住在海边的一个酒店。当年香港信纪源项目经过一番轰轰烈烈的庆典仪式后,却戛然而止,原因众说纷纭,有的说他们的董事长房芸界病重,有的说房地产大形势转冷,存三贷七的政策停止,但是对方实实在在交付了几百万的土地出让金,并且在开业庆典上花费颇多,包括滨海市最好的五星级惠文酒店的答谢宴、从惠文一直到前哨海滨四十公里的道旗广告、装饰。
大项目没有了,咱不能不动弹啊!于是,就有了行政命令:由13家行政单位和企业在海边沙滩上各自建起了两三层的各种培训中心,而随着国家对楼堂馆所的监管严厉和国有企业的效益下滑甚至破产,这几个培训中心转包多次,经营一般,有的甚至直接关门大吉。
我们几个聚集在一个小会议室,设立一部电话作为值班电话,与不远处的海滨浴场管理处、滑道站以及周边几个村庄取得了联系并说好及时沟通保持联系。然后,我和老于不忘各自给老婆打电话,其实是给与父母家里打电话,我俩都是农村来的,父母不在城里,媳妇最近都到了预产期,所以就都住在了各自的娘家。
妻子告诉我,今天上午去了趟医院,医生说没事儿,回家再等等,明天再去。一边的岳父拿过电话,嘱咐我放心值班,家里不缺人。老于基本也是得到类似的答复。
午饭后,雨越下越大,甚至可以用瓢泼来形容。狂风来自海上,卷起高过沙滩的巨浪,向我们的窗前奔腾而来,却被几十米宽的沙滩阻断了。但是,大风吹起的沙粒,噼噼啪啪地打在窗玻璃上,令人不敢出门。从值班电话得知,北边的两条河的水位因为山上洪水下来,水位暴涨,两条河的交汇处更是波涛汹涌,奔流入海。石人河上的荷家桥已成漫水桥,长时间下去,极有可能被冲塌。南线返岭位置有塌方,交通已经阻断。
“电话没信号了!”值守电话的小同事奇怪地告诉我们。
的确,电话里没有任何响声。问一下前台,所有电话都没有信号了。很快我们得到消息说,何家桥冲毁了,电话线扯断了。
那时候我们几个还都没有手机,只有数字或者汉显bp机,我的是数字的,晚饭前收到岳父家座机的呼叫,可是没法回复。晚饭后,老于的汉显bp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到我跟前,神秘地叫我看上边的汉子:请转告小柳,他当爹了,母子平安。
在暴风雨声中,我们不知不觉熬到了天亮,雨也停了,风也住了,用力推开被沙堆挡住的玻璃门,来到海边呼吸新鲜空气。这时候,总指挥的黑奥迪来了,原来,南线的塌方已经清理出一条单行线,可容许特殊车子通过。
当他听说我妻子昨晚生孩子了,立刻叫司机送我回去,并掏出大哥大叫我立刻告知家人不回电话的原因是通讯中断。
妻子已经转入普通病房。看着儿子的小样子,当爹的幸福感难以言表。要知道,我们兄妹四个,这个是唯一一个男孩,其他五个都是女孩。重男轻女的父母就等着我给广大门楣呢。果然,老太太来医院第一件事就是要看看孙子尿了没有,当他看到了儿子的,彻底放心了,否则她还担心我撒谎呢。
次日一早,在走廊遇到老于,拿着他那个美能达长焦相机。我说,你不是还有一个周吗?他说:“等不及了!估计今天就生了。”果然,他的女儿跟我儿子就差两天。老于说:“这两天,一个26,一个28,都是好日子。”儿子的第一张照片,就是老于在这天给他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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