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食堂吃完午饭,我越过几个在“精挑细选”苹果的人,随便取了一个苹果,再拿了一个酸奶,就走出了大楼,在大门口一侧刷一下卡,从小门出来,来到马路上,一个穿着绿色马甲、后背写着“清洁仙山”的清洁男工在摇晃路边银杏树,金黄的叶子伴着熟透了的银杏果哗啦啦飘落。着同样服装的女清洁工一边清扫,一边将散发着刺鼻臭味儿的银杏捡到一个尼龙袋子里。银杏树下是正方形的大理石围挡,和地面持平,四方形围挡里摆放了一层洁白的汉白玉打磨的鹅卵石。因银杏树中间是红叶石楠密集的隔离带,一米高宽,有清洁工用风力灭火机将灌木丛里的干枯叶子吹出来,再被清扫,所以马路一尘不染。着“海涛绿化”马甲的几个操着外地口音的工人坐在干净的路口大理石地面上吃午饭,馒头、米饭、咸菜和不多的青菜,矿泉水瓶子装的白酒,散发出浓烈的味道。几个已经吃饱了的躺在地上横七竖八地睡着了,后背上的四个字几乎看不清了。或许他们天不亮就忙碌着种植花草,现在实在是太累了,穿黄马甲带文明袖章和红色小旗子的文明督导员老大妈,都不忍心叫他们挪挪地方,或告知他们注意城市形象。
马路上人来人往。人行道上有一排排黄色和绿色自行车,手机扫码后交了押金就可以开锁骑走。加之随意停在人行道上的机动车,盲道很多被占的。好在没有盲人。很多机动车挡风玻璃上贴了绿色的罚款单,一大溜随风飘扬,很是壮观。穿黄绿色荧光马甲的警察(大多是辅警)神出鬼没,一天要扫荡这周边几条马路很多次,每次都很有收获的样子,却不见违章停车减少。怪不得有个妈妈问孩子警察是干什么的孩子说是贴罚单的呢。
路边的高楼一座比一座高,耸立起来的速度也一个比一个快。不协调的是越往海边越高,所以曾经的海景房都成了井底之蛙。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农一手提着一个沉重的篮子,一边气喘吁吁地快走,显然他想跑,却跑不动了。稀疏的花白头发凌乱着,渗出密密的汗珠。短袖衬衣敞开扣子,随风飘荡,里边穿的白色背心浸满了汗水贴在了胸前,颜色已经泛黄。
他一边快走,一边回头用狡黠的眼神看着什么。原来一个身穿城管服装的队员也在快走。小伙子一看就二十多岁刚刚就业的样子,一脸幼稚甚至迷茫和无奈。
“老哥哥,别害怕,停下来歇歇吧!你卖的是什么?”我冲他微笑。
他有些惶恐地停下脚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梨。”一边打量我,一边停下脚步,放下两个篮子。这时候,那个城管小伙子赶来了,叫他离开。我对小伙子说:“小伙子,怎么一个人执法啊?!你放心,我买几个梨,就叫他走开。”我的一句话,叫这个小伙子有些尴尬,毕竟一个人是不许执法的,再说了,我出来的位置应该是和我穿的白衬衣,使得小伙子不置可否地继续前行。老汉这才放心大胆地揭开蒙在篮子上的小花布,里边是绿中带黄的仙山窝梨:“看看我自己种的梨,多好!”老汉脸上露出自豪。
“仙山窝梨?!”我不由得有些吃惊,毕竟这东西只在记忆中有过。
“好眼力,师傅!你还认识窝梨?告诉你,过去咱们仙山的窝梨可是够多的,每年秋天,我们村前的海面上聚集老鼻子船了,都是南方来拉窝梨的。如今剩下不多的几棵树了。”老汉有些无奈地摇头。
“为什么呢?仙山梨雪这一奇景怎么就没有了后来?”我似乎找到了明白人,想一探究竟。
“怎么说呢……想当年,农业学大寨运动,咱们当年的公社发动社员把山上的梨树都砍了,改造梯田,所以就没有了。可惜啊,祖祖辈辈细心养护的那片梨树啊。到了春天,漫山遍野,真的跟下了场大雪似的,好看极了。”老人双眼一亮,似乎看到了登瀛梨雪的美景,有些陶醉。
“那你的梨是咋保留的?”我打破砂锅问到底。
“这得益于我老屋院子里的那棵老梨树。这些年山地里种粮食得不偿失,我就用扦插的办法繁殖了几十棵梨树,又种回到我的口粮地里了。”老汉不无自豪地说。
“人家都种仙山茶啊,据说茶叶挣钱。”我很在行地说。
“种茶叶是挣钱,可是需要功夫啊!管理、施肥、冬天防冻,特别是春天采茶,你不知道那个苦啊。我和老伴儿俩人,只能种点梨树当做稀罕景了。其实,自己也不图卖几个梨挣点儿钱儿,如今政策好了,我老两口每个月养老金加起来一千三了,足够嚼谷的了,有了病,政府给报销一大半儿,自己也花不了太多钱。可是,梨子多了,吃不了,亲戚朋友也送不完,烂了可惜,所以,就想到城里看看能不能卖几个,同时看看热闹光景儿。”老人张望一下四周,没见到有穿制服的后,从兜里掏出香烟,让了让我,被拒绝,就独自点上,深吸了一口后,干脆坐在路边长条椅上,跟我唠了起来。
“看样子你像个领导。”他说。
“什么领导,打工的而已。”我笑笑。
“共产党好啊!如今我们村成了最美旅游乡村,进村的路拓宽了,硬化成水泥面,大巴车直接就开进来了,公共汽车有了,我进城方便多了!来旅游的基本把家里的梨都买走了,有的直接到树上摘,难得大人孩子们高兴。要不,我家那些梨,不愁死我?哈哈哈。我的老房子租给了旅游集团公司,一年给我三万租金,合同一签15年的!也不用上山砍柴了,通天然气了。冬天也不生炉子了,集体供暖了。这日子,叫我跟城里人换我也不换。”老汉又点上一支烟。
临别,我提出买几斤梨,老汉给装了满满一塑料袋,也不过称就要递给我,我找出一张二十元的票子,好不容地塞进他手里。他不忘告诉我家里电话,希望我明年春天去他家里看雪一样的梨花。
傍晚,马路上车来车往,楼宇间飘荡着轰鸣的音乐——每年一度的滨海国际美食节已经在这里举办第二十七届了。原美食城被地产商买去搞开发了,这六年美食节搬到了长条形国际广场举办,虽然说改造美食城是为了更好地办美食节,显然原场地处处高楼林立,没有了办节的地方,而一湾之隔的郊区美食节风头正劲,俨然成了主会场。另外二个郊区也都有分会场,导致客源分流,四败俱伤,失去了老美食城人山人海的往昔辉煌。
马路边聚集了很多人,卖荧光棒的,充气塑料大锤子的,草帽等各种小玩意儿。也有偷偷捣鼓卖门票的,以及谁见了都头疼不敢驱赶的维族卖切糕的。热闹的场面一直延伸到海边,包括海水浴场,更是人山人海。霓虹灯闪耀着海面上,和白色的波浪一起滚动。
晚上同学邀请去美食城,进大门时候,我又发现了卖梨老汉。他的一个篮子空了,另一个剩下一半。他一边抽烟,一边在喝一瓶啤酒。我走过去跟他打招呼,他冲我笑笑。
“走,跟我到城里边玩玩吧?”我半开玩笑地说。
“不了,不了,我再玩会儿就该回家了。”这话说的,似乎他不是卖梨人,而是来看热闹的了。
他指指旁边的一个小伙子,说:“儿子,老二,在市里上班,这不,来看看我,一会儿坐他的车子回家。”
“怎么,还有老大?”我好奇地问。因为按照政策,农村生了头胎是儿子的,就不能生于二胎的,这是前些年的政策。
“是啊,老大在家里搞了个农家宴,两口子忙着呢。哎!当年可是罚了我一万块钱啊!不过,现在看看,值,真值!”老汉诙谐地笑了。
跟老汉告别,老汉再次提示我:“别忘了,明年来啊!虽然没有我小时候那么多的梨树,但是也够漂亮的了。”
我说,好,一定去。
跟同学在吵闹的美食大棚里喝着啤酒吃着美食,看着表演,似乎我看到了漫山遍野的雪白的梨花;一会儿又似乎看到了一树树金黄的梨子……
看来我是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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