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街,是村里人,特别是老年人的爱好,年轻人只有在农闲的时候才有这工夫:在家闷着没事儿怕寂寞,就到街上站站,遇到熟人打个招呼,遇到比较熟悉的人去家里坐坐,拉拉家常,在东家长李家短的闲聊中打发掉半天的光景。

    每次回老家,特别是春节,在家里住的时间长了,还真有些寂寞。同龄的人越来越少了,他们忙着农活,早出晚归,是很少有空暇陪我闲聊的。于是,母亲有时候建议我到街上“站街”,溜达溜达。

    这天我来到村委门口的广场上。村委大门锁着,旁边的小卖部的门外围了塑料布,弄个房间,里边传出打扑克的声音。

    一个我叫做大哥的人,远远地见了我,迎上来,跟我握手,聊天。说起他89岁的老父亲,如今健朗,年前还从台湾来老家住了三个月;说起他的两个儿子如今都在县城买了房子安了新家,各自做个小买卖。“只要勤快,肯动脑子,都还能凑合着过。如今年轻人都愿意在城里,而不愿意在家务农,虽然进城务工的收入不见得比在家务农要高。”

    他是台湾大爷的遗腹子,大爷大他二十岁。直到八十年代中期,大爷才知道家里有儿子,并且大妈一生没有改嫁,坚信自己的丈夫没有死。大妈辛苦把孩子养大,终于等来大爷的返乡——四十多年啊!

    如今九十岁的大妈在城里跟孙子住在一起,颐养天年。大爷在台湾也有自己的妻室儿女,且十分幸福。他今年没有回来,而是寄来一笔钱。他说,往返一趟光是路费就上万元,不如寄过来划算。

    大爷曾经带着台湾土著媳妇来过老家,联合我的父亲修家谱,并出资印刷成册。两个大妈亲如姊妹,相互尊让。时代造就的事实,大家都能理解。

    一个五六岁小女孩,带着三四岁的小男孩在我们身边跑来跑去。我问她爸爸叫什么名字。大哥悄声告诉我:“这俩孩子就是咱们老四的孙子孙女。年前,他儿子在工厂上班时候出了事故,去世了,据说被机器绞碎了,没法看。好在这个企业是中韩合资的,比较规范,如今老四领着一份不低的抚恤金,专心照看两个孩子。孩子的妈妈,怕是早晚要另外嫁人。”大哥酸酸地说。

    这个四哥曾经和我们家发生过一次矛盾,为了一只猫。他当时气势凌人的样子我如今记忆犹新,那时候我上高中。估计他看到我,却没有出来跟我打招呼,是因为难为情。他的女儿在镇医院上班,和我的大哥大嫂住对门,却很少往来。据说她也离婚了,已经独居了好多年。

    我叫过那个小男孩儿,替他擦掉流下的鼻涕,心里也是酸酸的。

    回到自己家门口,远远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估计是后街的刘大哥。于是,过去跟他打招呼,握手,聊天。母亲不断嘱咐我不要冷淡咱村里的所有人,不要不认人,人家可是都认识你的,特别是那些老人都是看着你长大的。

    刘大哥的三儿子比我大一岁,我们曾经在一个城市上过大学,他学的是远洋轮机专业,我还曾经到过他的宿舍,和他一起看过他们学校放映的电影。如今,他也离开这个世界五六年了,是在远洋货轮上的一起事故。

    “我的那个孙子如今也十六岁了,去年我还去看了他,长得比他爸爸还高了。俺那个儿媳妇,到现在也没有找人家,一直和孙子一起。公司赔付给我的养老金,我一分钱没要,都给了孙子,我要对得起死人。”

    看到大哥说些伤心往事,我有些于心不忍,于是引导他说说淄博大儿子的事情,家里二儿子的话题。

    “老大家的俺那个大孙子,27岁了,今年就要结婚了。老二家仨孩子,老小是男孩儿,十岁了,在咱农村,没男孩儿就是不像那么个事儿。”

    外边有点儿冷,我拉着他到家里坐坐,记得我们当年都是一个生产小队,母亲总是念叨他的善良。

    他叫母亲叫婶子。母亲很高兴见到他。“去年你给的那些韭菜,不光俺家吃了好几顿,邻居也跟着沾光。”他对母亲说。原来,母亲种的韭菜吃不了,无意中遇到他,就割了好多送给他。只有一次。“后来多了,碰不到他,也没送,毕竟我也走不动了,离得又远。好人啊。”母亲很有成就感。

    我给他倒了茶,他一口没喝。拿来草莓,他只是推让半天,吃了一个。说起南村北街的故事和家长里短,母亲很高兴——她是很少出大门站街的,却很喜欢有人来窜门。

    接近中午,他急着回家做饭,就急忙忙离去了。

    中午和母亲坐在热炕头上喝着烧酒,吃着可口饭菜,说起我的站街见闻,母亲乐呵呵的。

    看着眼前耄耋老母,想想自己人生经历和目前的一点儿不如意,这些真不算是一个事儿!

    饭后,发动车子,沿着熟悉的大街,渐行渐远,我又一次回到了自己生活和工作的城市,心情,平静了许多,或许就是因为站街,接上了更多的健康的地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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