夔涯沟通南北,客商往来不绝,热闹非凡,无数茶贩盐贩流连汇聚,各种方言口音合流于此,就像巴别塔脚下异想天开的人们。这种现象最凸显在青楼。

    青楼里,有俗有雅,有人善床第之私,攻房中之术;有人善诗词之作,攻艳荡文章。多少失意书生,在这里找到人间的温暖,多少江湖浪子,在这里找到漂泊的快意,多少落魄商人,在这里找到人生的真谛。

    灰衣少年携王聪到夔涯,又是腰缠万贯,可让王聪开了眼。泡酒种类繁多,数都数不过来,就是再没有找到白蛇泡酒;客栈房间就像万花筒,有方床有圆床,连房间里的椅子都形式各样,监牢里的刑具都没有那么花样繁多,学问大得很。

    他们二人一落脚,就着山珍海味,湖吃海喝,大补特补,少年终于是把失去的那一成功力补回来,他感觉浑身是劲,要是有两个陈力士也能给打趴下。

    王聪想公子这样花钱,万两黄金怕是撑不到江南,纵有万贯家财,也要勤俭节约才是,想到这,午后她去公子房里收拾换洗衣物,从公子的内衫中掉出一张鼻涕布一样的羊皮纸,上面满是油污口水,左上角的小篆模模糊糊:风行天上。

    她觉得这羊皮纸怪异的很,非同小可。收捡好,稍后交给她家公子。

    她问:“这是何物,能洗么?”

    少年说:“这是我师兄留给我的武功秘籍,堪比那些人在掉落山崖在山洞里无意找到的武功还要高好几倍。学好这个,打十个陈力士只需要五成功力。”

    王聪傻傻又问:“那剩下的五成呢?”

    少年瞪白眼瞟她一下,她岔开话题,“公子学了几成?”

    少年说:“还没开始学,这是本门无上功法,非有十足的准备不可习,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真气逆流,心性癫狂,随即暴毙。”

    王聪又问:“公子家师兄就是学这个走火入魔么?”

    少年说:“他是被坍塌的堡墙砸死的。”

    王聪又再问:“城墙能砸中比公子武功高强的人么?”

    少年不想理她,说:“你问题太多啦。”

    经这么提醒,少年觉得他该动手完成师兄遗志了,现在能使出虎尾柔履,精力充沛,十成功力在身,巅峰状态。正是伎巧则惊人耳目,奢侈则长人精神。

    晚饭后,少年孤身来到江边僻静处,盘腿坐下,展开羊皮纸,稍运真气,聚气于珠,眼冒金光,透过一双金光眼,看到羊皮纸上密密麻麻的小篆,少年默诵,左右挥手,张牙舞爪,像个招魂的道士,四下无人,动作十分恐怖。

    王聪一人到夔涯街上闲逛,秋风吹来,凉飕飕的。街边酒肆上,很多带剑带刀的侠客都在谈论她家公子打败天下第一剑士陈力士的事。事实经不断转述,已经面目全非,传得神乎其神,特别是把她家公子传成一个生性放荡、沉迷女色、纵欲无度的体虚少年,双腿打摆子都把陈力士干趴在城前下,更把她和她家公子的关系扭曲得不可描述,王聪听到后耳根发烫,径直走掉。

    她回到客栈后,见她家公子未归,想起今天他说练功走火入魔的事,不由得担心,徘徊不知所措,坐立不安。她决定到江边去找他。

    夔涯是个不夜城,这时候,放荡的人和无家可归的人都出来了,当然练功的人和找练功的人的人也还在外面,可真是热闹。熙熙攘攘,这个城市的精力真旺盛,白天的繁忙如何都消解不完。

    虽然凉风习习,但江边少男少女成群结对,热情似火,借赏月之名行苟且之事。王聪不认为她家公子会在这么吵杂的地方练剑。

    她逆江而行,抱一床毯子,提一壶酒,朝没有人的地方走去。很快,王聪就走进真正的夜里,周围阒静无人,头顶一轮明月,她走到哪就跟到哪。

    她想她家公子应该在更为僻静之处,于是向背荫更黑暗的地方走去。

    就要伸手不见五指,她有点后悔不该来,要是迷路或坠江,岂不是给公子添麻烦。

    她正要回头,突然听见嘤嘤嗯嗯的声音,她想该是她家公子,就摸黑顺着微弱的声音走下江岸。

    渐渐靠近,她听到嘤嘤嗯嗯的声响还伴随重气喘息的声音,有两个人。这定不是她家公子。

    她回身爬走,可是两股声音变得更大声,肆无忌惮,旁若无人。废话,人家就是找没有旁人的地方来的。

    王聪既抱毯子又提壶的,双手不得空,靠双脚爬坡,慢的很。

    那两股声音纠缠着传向江面,深夜里,仿佛相互追逐的回声。

    嘤嘤声变成哀嚎,盖过另一个喘息的声音,王聪不由自主驻足细听,好像有人身受酷刑拷打,连连求饶,使暴者愈加得势,狗仗人势般加倍用刑,抽心捞肠,王聪听着觉得可怜,欲要去救,求饶声又换作奉承迎合的嬉笑,绵绵哝哝。轮到喘息声抓耳而来,像临死的牲畜,呼呼呼的喘着,又似浣洗的木槌,有节奏地敲打。

    王聪爬上高地,仍不辩南北,远处的夔涯城灯火闪烁,随着那喘息的重锤闪烁。

    她想爬到月光所照的亮处再做打算。但黑暗里的喘息声,噫啊声,绊住她的脚,她停住脚步听着。喘息声消失,如泯灭的灯火,只听见噫啊声断断续续,忽而急促且繁忙,散乱的豆子掉到光滑的地板上。

    王聪听得精神恍乱,梦魂颠倒。

    继而,散落的豆子变成将要烧开的水壶,吱吱嘤嘤,需要再加把柴火,可惜没有。好在有人往炉子里吹气,呼噜呼噜的喘气声,接连不断往炉膛吹气,听到尖锐的啊一声,水壶烧开,白色水汽从壶嘴蓬勃而出,往炉膛吹气的呼噜声也跟着啊啊两声,然后就成那被狂风遗弃的旗帜,蔫软啦。

    听到这里,王聪才回过神来,想起这就是以前在凤仪楼常隔墙听闻的声音,瞬间面红耳赤,觉得有千万只眼睛盯着她。她甩开膀子迈大步,又跑又爬,头也不回地往亮处走,听到身后响起慌乱的娇喘声:“是谁?”

    听到这句话,王聪又从亮处折返,蹲下躲在暗处,深怕被人发现。

    良久,她没再听到动静,认为那两人已经走远,才敢起身回到亮处。

    她不敢再往暗处去,而是月亮走到哪她就走到哪,月亮带着她找到了她家公子。

    少年正在惨白的月光下盘腿打坐,双目紧闭,气若游丝。

    少年突然也吐出一个字:“谁?”吓王聪一跳,差点吐口而出那五个字:贫道尹志平。

    王聪走上前,说是我,打搅公子练功了。

    少年接过她手中的酒壶,掂一下,问:“怎么只有半壶?”

    王聪说:“路上洒了。”

    少年说:“难为王姑娘了。”

    王聪两眼放光,问:“公子在此处练功可曾听到什么声响?”

    少年说:“不曾听到。”

    王聪问:“我刚才轻挪脚步,没发一点响声,公子都知道有人靠近,怎么会听不到暗处里传来的声音呢?”

    少年说:“不想分心自然听不到。”

    王聪问:“公子方才可有走火入魔?心性大乱?”

    少年说:“你再问,我就不跟你去江南了。”

    王聪缄默,回来的路上不敢再多嘴。到客栈,少年问她你在讲边听到什么了,她不知如何回答,只说没有,什么都没有。少年说,反正那不是我,我一直都在练功。

    王聪说那是自然,我相信公子不是那种人,不知道公子练的如何。

    少年说风行天上玄奥难懂,击中精力练几个时辰竟毫无所获,跟没练一样,难入其门。

    王聪说公子可一晚上没有停过没有偷懒么。

    少年立即叫她收声!

    第二天晚上,少年又去练武,王聪不放心,一路跟随,好在没有那令人尴尬的声音。

    不过那晚也发生件奇事。他们从江岸上看到江心一艘客船着火,很多人尖叫着跳下水,有的人化身火人在甲板上打滚,伴随轰隆隆的爆炸声,火光冲天,烟尘弥漫,船慢慢在江面上停下。岸上很多小舟轻快飞去,搭救落水的人。出事啦,今晚江里的鱼要吃烧烤!

    少年说看看去,船能在周围全是水的地方整个被烧散,不简单。

    他们二人来到码头,哀声遍地,有的老子跳水了,儿子还在船上,有的老公跳水了老婆还在床上,有的老公还不知在哪张床上,老婆跳水得救了。青楼的老鸨们也赶来凑热闹,像买菜的老妈子四处翻看浑身湿透的女子们,她们又要进新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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