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城,那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且听小老儿分说,”“啪”一声,满堂目光投向堂中坐着的讲书人,“襄阳,汉水之南,汉水,长江最大支流,从这儿登船直达鄂州,江面开阔,无法控扼,襄阳若失手,鄂州岌岌可危;北望中原,南阳盆地、江汉平原于周边山脉形成隘口,可谓‘天下之腰膂’。”

    一席话,坐下之人纷纷点头表示认同。

    “圣上自襄阳迁往临安,襄阳丢失六郡,六郡呐,多少百姓沦为鞑子刀下亡魂,妻女惨遭蹂躏。”

    “真是岂有此理!”

    “定要杀回去,屠他个三天三夜方能解恨!”

    坐下之人义愤填膺,振臂大呼。

    “啪”,讲书人将堂木一拍,继续说道:“幸而我朝有池将军,第一次帅军出师北伐,收回六郡,救黎明百姓于水火之中,兴军被驱出襄阳,自此,三次北伐,无一败绩!”

    “将军大义!”

    “可是,朝廷那归正人,极力劝说圣上议和,北方有铁骑,有一万铁浮屠,我朝南马比不过北马,骑兵羸弱,北伐只会损失殆尽,可众位瞧,”讲书人横眉倒竖,声调陡然拔高,“池将军在顺昌之战,率兵下马,手持麻扎刀、大斧冲入敌阵,上砍敌兵,下砍马足,杀敌五千,俘敌两千、马三千,夺金印七颗,兴军败走,这一战打得大快人心,无人再敢置喙我朝军力,若趁胜追击,定能将那鞑子赶回草原去。”

    “正是!将军威武!”

    “可叹呐——”说书人长叹一声,“池将军待追击,却被圣上以金牌唤回,所得州县,旋复失之,可悲,可叹矣!圣上对兴称臣,淮河以北划归大兴,每年贡奉银绢二十五万两匹,为了迎回曹太后,卸了池将军兵权,那年除夕,池将军被赐死。。。”

    堂下茶楼一个角落,三个穿着粗布短褐头戴幞头的人围坐在桌旁,桌上三杯清茶,一碟瓜子,一碟花生,隐没在汲汲人群中兴致勃勃听着书。

    这三人,赫然就是老六老八和百里璟。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不知不觉已过三个寒暑,百里璟终于可解身上毒,可解毒之物需他自己出来寻找。

    百里璟问过原因,苗千素回说是大巫的意思,百里璟也就闭了嘴,大巫如此自有大巫的道理,再说去问,也问不出来。

    幸而有西山老怪内息做底,百里璟一跃成为南疆天赋异禀的武学奇才,苗千素柔云掌不过三年便练至第五层,连冷寒舟也不禁心痒要授他九玄心经,可惜百里璟只全篇背诵,对于如何糅合运行,始终参悟不透,冷寒舟不急不恼,乐呵呵说能背下就好,不强求。

    有这么一个不鸡徒弟的老师,百里璟乐得轻松,也就丢在脑后,只一心一意提升柔云掌功力。

    第五层,闯荡江湖也足够了,冷寒舟不放心,非让老六老八跟着。

    南霜经过这三年,偶尔同百里璟一同在藏书楼看书,本以为会有中原大家闺秀的样子,可老话也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成天在山里跑的野丫头,如何能看看书就改变了习性?

    听闻百里璟要去中原,这丫头哭着闹着也要去,这怎么能答应?这丫头出去可不就如断线风筝,谁能管她?

    于是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三人偷偷下了崖,绕行百药谷,渡江出了南疆。

    至于为何如今身在襄阳,哈!少年人嘛,哪有热闹就往哪儿去,听说襄阳玉剑山庄最近要办武林大会,各路豪侠纷纷前往,百里璟想着有一味药正巧在襄阳城外玉剑山庄内,因着顺路这个缘由,一路奔来襄阳见识见识。

    “唉,归正人是什么意思?”老八抓着瓜子一边磕一边问道。

    老六只顾剥着手中花生没有理会,百里璟正待开口,邻桌一儒生瞄了他们一眼开口说道:“归正人嘛,自然是从大兴返回本朝的投归正统之人了。”

    “那老头说的归正人是谁?”老八无视那人面上鄙夷,继续不耻下问。

    “你从哪个犄角疙瘩出来的,什么都不知道,哼!”儒生一甩袖子却不再搭理。

    “嘿嘿,也难怪他不敢说,”靠近他们桌一个站着听的老人家看此情景,忙坐到他们一桌轻声说道:“三位小兄弟不是中原人吧,没事没事,”老头看老八露出戒备之色,忙摆了摆手,“最近襄阳城的外地人是挺多,但没什么,有樊将军在呢,”老头笑呵呵说着,突然一拍脑袋,“年纪大了,说着说着扯远了,这个归正人,指的可不就是圣上身边的那个?”

    “哪个?”老六傻兮兮得凑上去问道。

    “礼部尚书,姓宋的那个,临安四年回来的,回来就要议和,嘿,圣上正不想打呢,这就听了他的,啧啧,一谈就说要我们大宁称臣,这,这,岂不是荒天下之大谬么!可最后还是议了,太后也回来了。”

    “这么一个大人物,这老头也敢大庭广众之下拿出来说?”百里璟下巴一抬,这么敏感的话题,这老头讲得那叫一个滔滔不绝,给他提供场地的老板悠悠然在柜台后听着,手底下慢悠悠拨着算盘珠子,完全不怕官兵会突然闯进来关铺子抓人。

    边上的老人捋了捋胡子,“这里可是襄阳,樊家军镇守着呢,那归正人是尚书不错,可他人在临安府赏花听曲呢,哪管的着这儿?”

    “所以说,樊将军和那人不是一边的呗!”老八也听出了意思,所以在这城里便可光明正大说这事,只不过啊,老八斜了一眼那儒生,“有些人骨子里怯懦,这种人若是当上了中原的官,嘿,不止称臣,喊人家爹都有可能!”

    “啪”,讲书人继续道:“虽说十载无战事,可叹北地汉人,在鞑子眼里,汉人不是人,是什么,是奴隶,是玩物,是猪狗,汉人居无定所,今日还有个破棚子遮风挡雨,明日可能就家破人亡。无战事?和平?那北地汉人就不管了吗?让我们的同胞继续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吗?”

    “走吧!”百里璟看这说书人愈来愈义愤填膺,坐下看客群情激昂,掀拳裸袖,似乎马上就能杀将出去,杀过汉水杀进大兴中都。

    “去哪儿?”老六把剩下的花生瓜子倒进荷囊系在腰上,惹得偷偷往他们瞧的儒生又是翻了个白眼,心中嘲笑乡巴佬进城。

    “该去玉剑山庄了!”百里璟走出茶馆。

    襄阳城仍旧熙熙攘攘,粼粼车马中闪过锦衣华服执着轻罗小扇的女子,高头大马上的朱紫直裰脚蹬皂靴,街道两旁,粗布麻衣的小贩挑着担子卖力吆喝,街旁巷口穿叠垛衫的乞丐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码头边赤着上身的脚夫弯着背将货物卸下。

    人间烟火,抚慰凡人,可这凡人,命运却不由自己来定,所有一切,掌握在朝堂笏板上,在龙椅玉玺之下。

    在历史的尺度里,一时的阴晴圆缺,一己的悲欢离合,都轻如大地上一棵草,天边一粒沙。

    百里璟本一直都当自己是个看客,可此时的他,站在一间小小的茶楼门口,听着茶楼内传来的喧嚣,看着来来往往的富户贫者,却头一次有了参与感。

    这人间,他突然很想走进去听一听,瞧一瞧,看看命运的连线是如何将无数的因果联系起来,看看最后的结果是如何惊叹前世的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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