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拣了条命来呵。逃命的两人惊魂甫定,还没来得及喘上两口气,望向地上的神色却更警惕了:

    那条金索的末端幻化出一条金色小蛇,盘在秦塑背上,蛇首对着他们高高昂起,好整以暇地吞吐信子,状甚悠闲。

    这小蛇闪亮得像艺术品,头上还有细小的角,可是看在两人眼里,却觉得它比秦塑还要可怕得多。金蛇收拾了她,会不会也这样收拾他们?

    就在两人提心吊胆的时候,溪边的林中才慢慢驶出来一辆大车。

    溪边的蒿草原本就有半丈高,这时天色已黑,两人又忙着逃命,居然没留意到灌木林中何时藏起一辆大车。

    最关键的是,地上的秦塑道行比他们精深不知多少,居然也没发觉。

    再看到这辆车的时候,两人也都吃了一惊。因为,这便是他们在鹿涞乡的酒楼里换掉的云纹大车。拉车的六匹驳兽迈动整齐的步子踱出来,头部微垂,耳朵却高高竖起,看起来很乖,好像比他们驾驭这辆大车的时候还要驯从不知道多少倍。

    放出这条金蛇的人,居然将他们原先的马车也给弄来了,看来选这时机赶到也绝非凑巧。两人相视一眼,均从对方目光中望见了绝望。

    一个秦塑,他们就不是对手了;现在再来一个随手就能绑起秦塑四肢的敌人,他们连逃跑的念头都泛不起啊。

    驳兽抖擞着精神,踢踢哒哒走过来,直到车厢门正对着两人才自动停下。

    厚重的云纹车门打开,有个身形高大的黑衣人缓缓踱下,明亮的月光倾洒下来,令他整个人都沐浴在淡淡的银辉当中。

    待得看见这人的长相,宁小闲惊得小嘴微张,先看看他,再看看身边的长天,面色越来越白,咽喉里干涩一片,竟挤不出一个字。

    这个时候,她反倒希望自己方才死在秦塑手里了。因为,这个黑衣人的脸,居然和她身边的长天一模一样!

    同样是长眉斜飞入鬓,同样是凤眼金光闪耀,同样是薄唇如弓紧抿。可是这个人的气势,沉凝如海边砥砺千万载的坚岩,冷傲如终年不化、巍峨积雪的远峰,那一种见惯了生死荣辱、睥睨过繁华人间的漠然和萧索,却是她在任何人身上也不曾见过的。

    她身边那个“长天”,原本也是气势十足,但往这个黑衣人面前一站,就像皓月旁边黯淡的星光,再也不值一提。

    那样由心境、修为,由漫长的时间和坚韧的品性雕琢出来的独特气质,旁人又怎么仿得出、学得会?

    高下立判,真假立现。

    她的牙关都忍不住磕得咯咯作响,好半晌才从喉底挤出一个颤音:

    “撼天神君!”

    这一刹那,她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感觉到深沉的绝望如同荒野的夜色一般,将她完全笼罩。

    他们冒充这个人,一路招摇撞骗过来,甚至前不久还代他答应了击杀魃尸的请求,然后一转头就跑路了,准备将毁诺的大帽子扣到他头上去。

    如今本尊就站在这里,如假包换。这种情况下,她都觉得这位正主儿不杀了他们两人,简直说不过去。何况撼天神君的声名显赫,从来都和他的冷漠无情紧密相连。

    这一次,他们是万无幸理了。

    她忍不住转眼去看身边的同伴,不出意外地见他眼露绝望之色,也向她看了过来,同时伸掌,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跋涉千里,终究要一起死在这里了。

    这一刻除了恐惧和悲伤之外,他们心里何尝没有不甘和后悔?

    一路东行到这里,明明距离海边已经不远了啊。只要一入东海,那从此便是海阔凭鱼跃,还有何人能够再追踪到他们?

    这时,马车中却传出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乍听起来,音质和她居然有点儿像:“咦,还真是一模一样呢。”

    这声音里带着微微的笑意。两人先前被撼天神君气势所夺,这才发现车里原来还坐着两个女子,一个面容姣美、小腹微凸,像是有孕在身,另一个嘛

    她看看对方,再摸了摸自己的脸,反正已经心如死灰,发声反倒顺畅了,喃喃着将那个同样无人不晓的名字说了出来:

    “宁小闲。”

    宁小闲舒舒服服地倚在车内的软榻上,正冲他们微笑:“很好。原先我坐在那座酒楼里的时候,就觉得你们胆子很大、点子也新奇,居然能想到冒充我俩行事。这份胆气,连我都要佩服得紧。”对面那张脸和她一模一样,就像在照镜子,只可惜表情惊恐了点。

    唔,她自己惊恐的表情也是这样丑么?

    她郁闷地拉了拉长天的衣摆,下意识地不想让他多看。这人似是知她心意,反手抚了抚她的秀发,身上凌厉的气机顿时消褪了一大半。

    坐在灰马车里那三个人,自然就是长天、宁小闲和弱萍了。只是他们赶往东海的路上接获消息,言道灵浮宫的老宫主外出,至少要十天半月后才能来。东海的疆域何等广阔,连长天都不敢说自己能在海里找到他,只得先陪着自家的小祖宗出来闲逛散心、打发时间。

    她在路上已经见过好几次几次宁远商会的店铺和车队。不过,看到她和长天上门,这些手下自然是毕恭毕敬,什么话都往好的说,什么账都往好了算。她视察了几次也嫌无趣,干脆就抓着长天易容乔装,扮作独行商人,找了一支宁远商行的车队混进去。

    长天知道她借口要体察实情、微服私访,其实还是想过一过凡人的生活。想到这丫头几年来东奔西走,没有消停的时候,好不容易雁沙岗大战结束了,又是卧床养伤大半年不良于行,他的心也就软了,只得由着她胡来。反正易容之后,也无人知道他真面目。

    哪知道半路上居然遇着有人冒充自己,这一下可有热闹瞧了。长天知道这对她来说,真个叫做刚打瞌睡就有人送上枕头,幸好有自己守着也出不了什么意外,又怜她心情不畅,终于还是纵容她胡来。

    三个人跟着这对儿假货从鹿涞乡外的瓜棚一直走到了酒楼去,见着他们假借长天名义揽下了击杀魃尸的活儿,不由得又是惊奇,又是好笑。宁小闲一直觉得自己闯祸的段数很高,没料到这两个活宝居然也不输给自己,这才真正来了兴趣。

    长天也知道她这大半年来韬光养晦,还算听话,因此这一次也不嫌麻烦,就这样静静地陪着她胡闹。可越是观望下去,才越觉得事有蹊跷。

    这个时候,他却不忙着收拾两人,反倒转往另一个方向道:“还不现身?”

    这四个字平平淡淡,然而从他口中说出来,却有一种无形却强大的压力,似乎不遵守他的谕令,下一秒就必定大祸临头一样。

    所以,小溪对面长长的荒草丛中,果然就陆续走出来十几个身影。

    最先一人作男装打扮,长身玉立,那份美貌已不输给汨罗,同样有雌雄通杀的魅力。这个人,无论是长天、宁小闲还是场中那两个冒牌货都不陌生。

    她正是乐音宫的少宫主,姬元容。

    后面那几个,多数在白天的酒楼也出现过了,正是七大仙宗修士。

    这几人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向长天行了一礼:“神君大人安好!”

    长天还未话,倚在车内的宁小闲已懒洋洋道:“诸位真是好兴致,大半夜地不睡觉,跑来这里踏郊赏月么?”

    她这下插话甚是无礼,长天却只抚了抚她的顶发,满面宠溺之色,竟是毫不在意。

    众人见了,心里只道:“原来传说是真的,巴蛇果然将这妖女宠得无法无天!”

    只有姬元容笑道:“彼此彼此,宁姑娘岂非也是这般好兴致?”大半夜跑到这荒郊野外来的,又不止是他们。

    宁小闲撇了撇嘴:“那可不同。我们天生劳碌命,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几日闲,到这小西凉州游玩,哪知居然遇见两个冒牌货顶着我们的名字和脸面招摇撞骗。”她可没忘掉,这两个假货答应了姬元容何事。她现在就要第一时间将这责任撇干净,免得黑锅背在自家情郎身上,还要替这些仙宗去镇收捞什子旱魃。

    要神君降魔?可以,给够好处先。她家金牌打手的身价特别奢贵,除了她哪还有人能够随便支使?

    姬元容一下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不由得暗诽一声:这小妖女真是油盐不进!

    站在她身后的许云仙盯着那两个冒牌货,恨恨道:“还是姬仙子眼力高明,看出这两个假人的破绽。否则,我们这一次真是丢脸丢到家了!”七大仙宗齐齐恳求假巴蛇出手,结果被人耍得团团转,这事儿若是传了开去,于七宗威名将是沉重打击。

    -------水云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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