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马德里到拉里奥哈,是一段闻名遐迩的朝圣之路。
对于有信仰的人来说,朝圣是跟随神的脚步找到自己的方向。这条路梁川自十六岁拿了驾照以后就常常独自开车往返,蜿蜒的路,广袤的土地,天空蔚蓝,白云沉重, 他从未找到过真正的信仰,被救援队从海洋里捞回一条命以后,余生惟愿不再行差就错。
赶到酒庄时,梁道生正要离开,他眼尖地发现父亲的车,立刻将方向盘猛打了半圈, 横在路上, 逼停了父亲的座驾。梁川并不下车,他隔着前挡玻璃对着父亲的司机打手势,让他把车倒回酒庄里。
他挂着空档踩油门,用轰隆隆的声浪与震颤表达了他今日必要对谈的决心。那个看着他长大的老司机扭头看向老板,得到示意后,才将车子倒了回去。
这对父子已经有三年多、近四年没有见面了。梁川觉得父亲一点没有变老,他始终是个眼神锐利、机警矫捷的男人。梁道生则注视着这个他曾经最喜欢的儿子,无声叹息,他从他的眼睛里读到了来者不善的意思,立刻就明白了他回来不是服软的,他的心早就不与他在一起了。
梁道生猜测他可能是知道了什么,是要跑回来与他兴师问罪。果然,梁川一开口,就让梁道生的嘴角撇了下去。
“我找到我妈了。”
这话让梁道生的瞳孔震了震,他沉默不语,推开高大的橡木门,走入大厅,一路走到半地下室的会客厅才停下。他喝退所有人,沉声说:“小川, 你变了, 变得太蠢。一把刀扎在动脉上,拔出来就要死人!你现在这种执拗的样子,倒是跟你母亲一模一样。”
梁川打量父亲,对父亲的状态感到困惑。
今日,他本不是为了声讨父亲而来,他只是下意识地告诉父亲一个结果而已。可是梁道生表现出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情绪——羞愤,梁川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已不再像24岁时那样冲动,他沉静地坐着,在脑子里一遍遍地过着父亲的话。父亲把母亲形容为“一把扎在动脉的刀”,这样的词,梁道生甚至都不会用在那些难缠的商业对头身上。
梁川意识到他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冰山之下的不堪可能超过他的想象。就像他现下最关心的一件事,假若是真的,那原因一定很诡异——父亲伪造了母亲的死亡,至少应该让他远远避开,不可能会发神经似地把他带去距离青覃如此近的地方。
“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去林镇?”
梁川不问“有没有”,直接问“为什么”,然后观察父亲的反应。父亲用瞬间的暴怒证实了他确实去过林镇——水晶烟缸被砸得粉碎。梁道生站起来,原地踱步,他怒极反笑,又坐下来点起一根雪茄。
“我说话你还信吗?”
梁川定住心神,他知道父亲总是鬼话连篇,但还是沉着地说:“既然问,就是不想偏听偏信。”
他想过在眼睛里装一些年少时对父亲的仰望,但到底没有画蛇添足,他和父亲的关系已经破碎了,他们都很明白。
“小川,你是我最喜欢的儿子,知道为什么吗?”
梁川一动不动地坐着,面无表情。
“因为你是我唯一一个吃过苦的儿子,只有吃过苦的人才会真的怕再吃苦,梁牧和梁野都比不上你,”梁道生顿了顿,雪茄燃出火光的瞬间,他又说,“他们都是只会享福的人,所以我总想着在我手上积累的财富,到了你手里能做更大的事。”
“别跟我说这个。”
“一代人有一代人该做的事,我不指望你们理解我,尤其是我和你妈妈的恩怨,你掺和什么呢?她不是个简单的女人,我原来也把她当温柔乡,结果她狠起来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最毒妇人心!”
“那你该想想你对她做了什么。”
梁川直直地盯着梁道生。他心里没底,母亲的康复遥遥无期,除非父亲说出些什么,否则他可能永远无法知晓真相。他沉着地放出诱饵,主动说:“我见过老波。”
梁道生冷笑着,他的眼神微微变化,似乎是相信了梁川知道得不少。
“程立波是个没出息的,但在青覃还算吃得开,我去日本时把你妈妈拜托给他照顾,他们两个做的事对得起我吗?她也明白的,所以去陪那个潮汕佬是她自己愿意的,可不是我逼她。她不该怀了潮汕人的野种,还存心让我来养。那样的人你找她干什么呢?她配你叫她一声妈吗?”
梁川沉默着,他在努力消化父亲的话语,过大的信息量让他伸出手揉起了前额。原来他一直弄错了,老波不是梁畦的生父,但他顾不上计较这个。
梁川快速地思索,然后说:“不要拿我妹妹出来说事,那件事,你根本不是第一时间知晓的。别自欺欺人了,你怎么不是在逼她?她是个孤儿,一个亲人也没有,生下我不到一个月你就走了,还让一个流氓照顾她。即便这样,她还是没有怨言,安安心心在家等你。她对你那样顺从,你根本没想过她会恨你,会生下梁畦来报复你。”
梁川的话让梁道生彻底变了脸色。为了步入成功,他不惜把老婆让给了生意场上的伙伴,这种事,他虽然干得出,却不愿意让孩子们知晓。可是他忽视了一个母亲失去孩子的创伤,当年要不是他多了个心眼带着梁川一起去深山老林,搞不好就会死在那个叫林镇的鬼地方。
“在林镇发生的事情,让你心有余悸。所以,当他们说,梁畦看起来和我们不像一家人的时候,你才起的疑心。”
梁川的话让梁道生跳起来,他扔掉手里的雪茄,大喊:“她疯了!跟潮汕佬联合起来给我下套,把我调到深山老林,她想要我的命!”
“她是疯了,是你逼的。”
梁川的心冰冷,他撇开视线,为自己拥有如此不堪的父亲感到悲哀。就在这一瞬,他从玻璃上里看到了一个人影,一个手摸在腰间的魁梧的人影。
他突然反应过来,父亲砸碎水晶烟缸不单单是发泄脾气,也是一个暗号——他防备他,叫来保镖自保,那人的手摸在腰间的动作,令梁川恍然大悟。
梁川站起来,扭头看了看父亲的保镖,再转回来时,他的脸上多了怆然。
“你把我带去林镇是拿我当肉盾吧?因为把我带在身边,我妈才起了恻隐之心,她才没有狠下心去。”
父亲眼里的溃败被他捕捉,梁川忍着汹涌的悲伤,说:“真悲哀。我跟你养的黑背有区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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