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洛下意识抖抖手中长矛,把匈奴少年的尸体丢在地上,颤巍巍的左手摸了摸迸射到脸上的鲜血,一阵胆寒,反胃感随之而来,未等恶心呕吐,有个奄奄一息的声音又萦绕在耳边:
“谌使公…有大批…大批匈奴人…正在向我部后…方靠近!”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谌洛扭头循着声音来源望去。
只见一左臂被断、浑身浴血的汉家士卒眼神迷离、瞳孔扩散、勉勉强强伏在马上,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吼出窥探到的消息:
“其旗帜…图案为白犬…疑似…疑似……”
最后几个字没等说出,他便脱力掉在马下,脱离了冲刺队伍。
紧接着,谌洛隐隐约约看见后方有几个愤怒的匈奴人跳下马,用匈奴制式的短刃弯刀,恶狠狠的把这个掉队的汉人士卒大卸八块,剁成了泥。
一亲卫呢喃细语:“若属下没记错…白犬图案是……”
谌洛咬着牙,黝黑瞳孔被血丝紧紧缠绕,皱着的额头浮现了一层汗珠,回忆着在匈奴的种种见闻,声音瑟瑟颤抖:“是左贤王部。”
匈奴是一个融合性质的民族。
春秋战国时期,长城以南的中国在进行民族融合,国家合并,长城以北自然也没有闲着,北方蛮夷在征伐中进行着民族融合。
犬戎、山戎、猃允、薰粥……大型游牧民族在华夏内战的机会下趁机吞并其他部落,最终在冒顿单于之时,东灭西攻统一整个草原,形成了一个民族大联盟。
可以说,大汉面临的匈奴比李牧面临的强大的多。
无数大型部落融合,最终裂变出了这个侵扰大汉几十年的蛮夷。
白犬图案,正是出自当年大型部落之一--犬戎,那个覆灭了西周的蛮夷。
整个草原,除了单于嫡系之外,其他部落没有资格使用这个图案。
因而,谌洛听到白犬二字,就判断出来袭的敌人了。
黄青闻言,即刻放缓冲锋速度,快速向谌洛这边靠拢,他空出来的位置被其他几个浑身伤痕的士卒冒死顶上。
“使公,属下听闻左贤王于单掌控匈奴四个万骑,是草原匈奴部落当中,除军臣之外,实力最强者。若真是他,我等必须立刻脱身!”
谌洛强忍反胃感,捅死奔着自己冲过来的一个匈奴人,在左右护卫下,抻着脖子,望着远处。
纵然坐在颠簸的马背上,他已经感受到地面轰轰隆隆的颤动感。
有大批匈奴人正在支援被打的七零八落的右谷蠡部。
最可怕的事情来了。
一千人冲击十万匈奴大军本就是送死之举
虽然草原大火致其腹部溃乱,但大乱之处只占据十万人的局部,其前方早就通过马邑谷口的大军可依旧保持着高度集中的匈奴式骑兵军阵模式。
倘若前方的部落折返营救,自己这一千人就是饺子馅儿,被两面紧紧的包在中央,终究会疲惫力竭而死。
“不能再拖下去了。”
谌洛粗略的扫了一眼渐渐陷入苦战的归来营,估摸了一下大概的位置,应该是在右谷蠡部中央了。
“黄青,还有多少兄弟?”
黄青一边留意匈奴人的袭击,一边夹着马肚,提高奔袭速度,一边焦急呐喊:
“不到六百!”
“立刻带兄弟们向南突围!不要被左贤王部包了!”
“使公,南部匈奴数量尚不明确,若向南突围,恐陷入泥沼啊,不如向东冲锋。”
谌洛望着东边小丘随风飘荡的匈奴大纛,望着大纛之下乌压压的匈奴人,牙关咬的嘎吱响,高声道:
“吾侪别无选择!东部有右谷蠡部大纛,恐怕存在右谷蠡部主力,往东很难突破,不如往南!”
东部是代郡,即便杀出去了,按王恢的性子,绝不会派人接应。
现在只能赌一把!
赌南部匈奴多为乌合之众,赌南部马邑会有援军。
谌洛率先调转马头,仰天高呼:“匈奴人奔驰许久,此战本就是以逸待劳。我们只要加快速度突围,匈奴人便追不上!”
“使公有命,安敢不从?兄弟们,随我冲!”黄青高声呼应,手中鞭子重重的打在马屁股上,胯下坐骑生风,速度蓦然提高。
……
战场最北方的武州塞外,伊稚斜吹着凉风,喝着马奶酒,时不时瞥几眼下方身首分离的右大将尸体,冷笑连连。
在手下斥候汇报武州塞内起火时,他就知道机会来了。
好大哥军臣大概是被汉人给围了吧?
于是乎,这位匈奴的左谷蠡王趁着同为二十四长的右大将不注意,暗中派人拿下,右大将所属掌管部队的心腹也被左谷蠡部的死士抹了脖子。
做完这一切,加上临时掌控的右贤王部,伊稚斜手中掌控的万骑数量从二变成了七!
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呢?
军臣直接掌控的万骑也不过五个而已!
现在他已经有和那亲爱的哥哥叫板的力量了。
“父单于,汉人那边已经动手了,我们是否要率兵反杀?”挛鞮乌维提着沾着右大将鲜血的金色弯刀,笑嘻嘻的问道。
伊稚斜眺望远处被火光照的火红的天空,轻笑挥手:“传我命令,全军不得南下,立刻向草原撤退。”
“父单于不打算一举消灭军臣吗?”挛鞮乌维十分不解。
“呵,消灭军臣?吾为何要这么做?”伊稚斜面无表情反问。
“因为军臣是大父的继承者,是草原名义上的大单于。”
“乌维,汝还是年轻啦。”伊稚斜笑着摇摇头,“等回部落,吾会安排个汉将俘虏,为汝授业,提升谋划之道的能力。可惜了……要是中行说没有随军出征就好了,以他的见闻,定可以把汝培养成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请父单于教我。”
“单于的名号,不在于继承了谁,而在于谁的拳头大!再者,消灭了军臣,短期来讲,对吾等有利,然而,从长远来看,汉人最终的进攻目标,将会从单于庭变成我左谷蠡部。”
伊稚斜回忆小时候从中行说那里学到的一个故事,淡淡的道:
“汉朝燕地人有一句话叫‘鹬蚌相争,渔人得利’,若吾与军臣争,汉人得利;若吾不出兵,那么相争者则是汉与军臣,吾左谷蠡部终将得利!
让他们打吧!让他们打个两败俱伤!我左谷蠡部将会彻底崛起,到时还有谁能奈何得了?”
“父单于高见!”挛鞮乌维恍然大悟,赶紧行礼感谢。
伊稚斜笑着挥挥手:“去通知本部人马,右大将背叛了萨满神,已被本王处以极刑,萨满神对于背叛感到震怒,要求我全军立刻返回草原!不服者死!”
“诺!”挛鞮乌维退下。
伊稚斜牵着亲卫递过来的缰绳,纵身上马,回首眺望武州塞内的火光,狡猾的嘴脸微微上扬,没有丝毫犹豫,纵马径直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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