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正是草原多风干燥的时候。

    一条条无情的火蛇从小丘上飞速爬下,蜿蜒曲折的火焰不一会儿便延伸至四面八方,将黑幕下的草原烧了个支离破碎。

    滚滚黑烟腾腾升起,噼里啪啦的爆裂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北风起了!

    呼啸的北风推着火焰,从北涌向南方,一直烧到马邑谷口。

    原本的火蛇,此刻变成了火龙,一口咬向匈奴大军的腹部,整齐行军的匈奴精锐紧跟着出现了骚乱。

    谌洛面无表情的站在西侧小丘上,其身后数百名民夫,皆面色泛黑,人手一根呼呼燃烧的火把。

    他们正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汉承秦律:禁诸民吏徒隶,春夏毋敢伐材木山林,及进壅隄水泉,燔草为灰。

    简单地说:放火烧山,轻则罚没财产牢底坐穿,重则上交脑袋、平安一生。

    眼下为了拦截匈奴给刘彻带来一些心理上的慰藉,便顾不上这么多了。

    “谌使公,匈奴乱了!”

    黄青指着远处惊喜大叫。

    原本整齐奔袭的匈奴大军被凶猛的火焰拦腰截断,首尾不能相连,以至于有溃不成军之势。

    谌洛拔出右手边一直插在泥土里面的长矛,举高咆哮:“匈奴各部指挥明确,我等不能给匈奴人喘息之机会!全军听令,随我出击!”

    早就摩拳擦掌的归来营士卒纵身上马,七科谪征来的“罪人”们也骑上自己带来的马匹。

    两波人合成一个锥子型方阵,死死的对准了远处的匈奴大军。

    “将士们!冲杀时不要退后,只要能冲穿匈奴大军,吾侪皆有军功!尔等皆可得爵!”

    随着谌洛喊了一声“驾”!

    除无马民夫之外的一千士卒,在熊熊烈火的照耀下,向马邑谷口的位置发动冲锋。

    而那两百民夫则将火把插入地面,开始制作更多火把,将之点燃,继而插入地面,营造山丘上汉军众多的浩大声势。

    还有几个架起了白色牛皮大鼓,用锤子不断的敲打,振奋军心。

    ……

    草原起火之际,军臣单于第一时间从斥候处得到了消息。

    作为一名合格的单于,他自然知晓草原火灾的可怕之处。

    那是一场掠过之后寸草不生的灾难!

    那是对游牧民族的致命性打击!

    新上任的单于可能对上一任单于的做法方式上充满了不满,但是在火灾防范上却有一致的意见。

    牛羊马群需要吃草。

    想要维持庞大的人口,积蓄强大的实力,肥沃的牧场必不可少。

    因而每代单于都会在草原羊盆的位置布置大量兵力,以防春秋二季着火,将最有价值的资源焚烧殆尽。

    “火焰侵袭处是哪部人马?”军臣单于放缓撤退速度,对斥候盘问。

    “应当为右谷蠡王部万骑。”

    “他人呢?”

    “大王正想办法平复勇士们的恐惧情绪。”

    军臣淡淡的道:“告诉罗姑比,本单于不想看到踩踏事件。吾给他半个时辰的时间恢复所部秩序,如果不然,他这个右谷蠡王就不要当了!”

    只要结果,不管过程,这是一个leader的一贯作风。

    斥候低着头抱拳行礼,转身纵马往右谷蠡部疾驰。

    于单趁机纵马上前与军臣并列而行:“大单于,这场火起的有些古怪。”

    军臣单于勒紧缰绳冷笑:“不用猜,定是那汉人之谋!其埋伏不成,企图在这马邑谷口将吾等拖住,逼迫主力决战。可惜了,吾可没那么傻,尔等想决战,吾偏不给这个机会!”

    他扭头吩咐:“传吾命令,各部加快速度,两个时辰后,必须全部撤出武州塞!”

    倏而,一斥候骑马急匆匆穿越人群,高声汇报:

    “单于!有一股汉军从西侧而来,向右谷蠡部冲杀去了。”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军臣单于对儿子笑了笑,转而注视前来汇报的斥候,冷静高喝,“何人领兵?苏意?李广?还是程不识?”

    “都不是!”斥候跟着萨满学过隶书,回忆着知识,回禀道:“汉军打着一杆破烂的羊皮旗帜,上书‘谌’!”

    “‘谌’?”

    军臣愣然,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汉人中将领不是以李姓居多吗?

    这个“谌”是什么鬼?

    军臣绞尽脑汁想不明白,对一旁唤了一声:“中行说,汝对汉人最为了解,可知汉人姓‘谌’的将领?”

    一个汉人模样、鬓发苍白的七十多岁老头儿从诸多单于亲卫中走出来,大笑:“单于毋忧,周亚夫死后,汉人无骁勇善战之将,这人怕是刘彻小儿遣来送死的无名小将吧。”

    “呵,刘彻小儿竟然派遣一无名之辈糊弄本单于!正好拿这小子来发泄吾之愤怒!”

    军臣不怒反笑,扭头下达命令:

    “于单!率尔左贤部兵马去把这群汉人杀了!吾要拿这群人的脑袋祭奠萨满神!”

    “遵单于令!”

    于单邪笑,挥挥手,准备领着所部万骑向不请自来的汉军迫近。

    突然,一阵沙哑的声音响起

    “且慢。”

    军臣挑了挑眉,锁定出声人后,原本狰狞的面庞变得柔和许多。

    他匈奴能够一直在骚扰汉军中处于胜多败少之地,多亏了这位跟随和亲队伍到来的老人。

    就连当年父亲老上单于迫近长安,都是这位老人的谋划。

    “中行说还有要交代的吗?”

    “于单殿下,切记不可恋战。”中行说咳嗽几声,累的脸色发红,谆谆叮嘱:“汉人想与我军主力交战,浪费时间越长,吾侪越被动。若半个时辰拿不下这群汉军,就放任他们去吧!当务之急是撤出武州塞。”

    匈奴多骑。

    中行说作为想要汉覆灭的汉人,自然不希望匈奴精锐全部困在武州塞内的狭窄草原内。

    辽阔无垠的草原才是匈奴勇士们真正的战场。

    于单嘴角扬起,轻蔑笑道:“阿翁轻看吾啦!一群宵小之徒耳,半个时辰足矣!”

    话音刚落,这位年纪轻轻的匈奴左贤王便大手一挥,领着本部一半兵马--两个万骑,向西侧迂回包抄。

    左贤王部精锐在夜幕下张开了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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