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雷皮肤苍白,浑身散发着比死人还冷的寒气。

    他一边屏住呼吸,一边命令贪狼分析搜寻毒源。

    然而,当他带贪狼顺毒气飘来方向寻去时,却意外发现,周围人竟都在争先恐后地在往毒源方向涌去。

    而看着他们那急迫得就好像饥汉骤闻饭香一样的、已经饿了十几天的饥渴兴奋表情,顾雷的愤怒和不解中,又隐隐浮现出一丝不由自主的战栗。

    他默默跟着他们来到城墙上的一扇侧门。

    在他眼前,密密麻麻的人,无论男女老少,每个人都在拼尽全力地往那个小小门洞挤,仿佛要把那门洞挤破一般。

    有十几个实在挤不过去的、小骷髅一般的小孩,竟直接坐在地上,绝望地哭泣起来。

    顾雷木然看了他们一眼,也走出城墙。

    来到外面,他又停下来静静看着就像蟑螂一样,正卑微急切地翻越第一重环形山的密集人影。

    深吸一口气,他才握紧拳头加速追了上去。

    然而,当他和贪狼走过一片松软的泥土地时,地下却突然传出了“咯吱咯吱”的、明显像骨片撞在一起的、怪异而恐怖的密集响声。

    顾雷脑海里立马晃过刚才地下所见之惨像,随即浑身一僵,心有所悟。

    一时间,他保持着抬手跨步的姿态,就那么呆呆伫立在原地。

    但这次,他却连把精神力释放出来都不敢,反而下意识地关闭了魂眼。

    他喘息着安定住又忍不住蜷曲颤抖起来的心魄,一咬牙,大步穿过。

    可“咯吱咯吱”的怪异响声却变得更大也更刺耳,止不住就往他耳里、往他心里、往他灵魂深处钻,让他的心魄止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顾雷逃一般地高速冲上山顶。

    可耳边的“咯吱咯吱”声犹未远去,眼前就又传来一幅让他坚固远超同龄的灵魂都快要破碎的悲哀景象。

    只见两道环形山脉的夹缝中,正漂浮着一大片茫茫无际的黄色雾气。

    而在那远远闻着就能感受到其恶毒的雾气前,一个个卡缪拉共和国的男女老少,正排着长长的三列队伍,依次来到三个穿白色防护服、头戴防毒面具的帝国研究人员面前,正按序领取一张空白的表格。

    等贪狼将表格放大传到顾雷的视界里,顾雷瞬间目眦欲裂,看到那竟是一张《实验体身体状况登记表》。

    他看他们都在笑着。

    他看他们就像在领取救济粮一样开心地笑着。

    而看着他们一边开心地笑着,一边填写那张同卖命契约无异的登记表格,顾雷却只想哭。

    接着,等表格收齐后,一个身穿蓝色镶金边华美军服、只是简单带着防毒面具的帝国军官,就走出来站到黄色气团的边缘,示意实验体们集合排好队。

    等由实验体组成的方阵大致成型,黄色雾气立马残酷地翻涌起来,越来越浓,凶猛扩张。

    边缘的几颗杂草好似没触碰到便以肉眼可见地速度枯萎,最后化为几滩冒泡的黄绿色液体。

    但军官就像长跑比赛的裁判一样,高高地举起了一把信号枪。

    对毒气毒性一清二楚的他,脸上竟浮现出一种高高在上的微笑,就好似自己真是在“以工代赈”一般。

    至于那些实验体们,也都像选手一样做好了起跑姿势,一脸紧张亢奋,充满了对奖品的强烈期待和极度渴望。

    眼前这残酷地一幕,居然真就像是在举行一场欢乐的长跑比赛一样,弥漫着一种既乐极又哀极的可怕气氛。

    下一秒,军官笑意愈浓,用力扣动了扳机。

    “砰——”

    先是一声刺耳的枪响响彻山间。

    后跟着的,是一片撕心裂肺的刺耳呼喊声:

    “冲啊——”

    “冲啊,冲啊——”

    “冲呀——”

    “啊啊啊,冲啊——”

    ……

    又一声微不足道的怦然响声徒然响起,却是顾雷再控制不住,无力地直接跪倒在山巅。

    他总算明白,他总算明白为什么那天观战的那么多人都会那样两面三刀了。

    他们不是不属于任何一派,而是任何一派都不再需要他们了。

    他们本来就不是任何一派的人,甚至已不被当成卡缪拉共和国的公民,他们是弃民!

    他们如今只有以成为兵器试验的实验体为代价,才能换取到微薄的、或根本就没机会领到的“薪酬”。

    而他们在几年前,应该还是和他顾雷一样,是一个卡缪拉共和国的公民,乃至是一个比他还要光鲜的都市丽人精英、白领或富贾。

    突然,又有“咯吱咯吱”的、让人牙齿发酸的骨头撞击声传出,却是顾雷自己的上下排牙齿在激烈打架的声音。

    紧跟着,还有“滴答滴答”的轻微声响若隐若现传出,那是顾雷的眼泪正持续滴在泥土里的声音。

    那是悲哀的泪水,那是愤怒的泪水,那更是愤怒至极却无能为力的痛苦泪水。

    他确已不再热血,但他确是一个还算崭新的少年,偏偏命运开玩笑一般地把很多中老年人都承受不住的真实与沉重,全都一股脑地推到他的面前、压到他的肩头。

    但面对这样惊心动魄、惨绝人寰的悲哀景象,即使内心再悲哀、再难过、再愤怒、再痛苦,顾雷一个半新不旧的少年,又能如何?

    就比如说,他可以破坏眼前的试验吗?破坏试验后,天下可将还有他容身之处!

    别忘了,这种惨无人道的试验是在国会派和总统派的双重默许下进行的,很可能已进行过几十次。

    双方为赢得内战,已到丧心病狂、不顾一切的地步啦!

    他们都在讨好帝国,都可以牺牲成千上万的无辜民众,并都已牺牲了成千上万的无辜民众。

    相比一炮毁灭“铁卫1号”、屠杀了数千学生的总统派,国会派真能好到哪去吗?

    再牺牲他区区一个顾雷,又算得了什么!

    顾雷若敢惹得帝国很不高兴,无论国会或总统,肯定都不介意让顾雷用最快的速度体会到什么叫久久的生不如死。

    再比如说,就算破坏了这次的试验又有何用?

    一次试验被破坏了,说不定要不到半天,第二次试验就能重新启动。

    并且,帝国人有逼共和国人冲进毒气吗?

    这才是最让顾雷感到绝望的地方。

    蝼蚁尚苟且贪生,而他们竟都是主动冲进那十死无生的茫茫毒雾。

    这说明什么,说明除此之外,他们已经没有别的活路啦!

    是故,顾雷若破坏试验,就等同于剥夺了下面那上百名有“幸”被选中的实验体的生存权。

    想到这,顾雷绝望至极,也无力至极、痛苦至极,并最后,终究是麻木至极。

    在一个濒临毁灭的黑暗社会中,面对社会不公、面对感同身受的痛苦和绝望,弱者无力反抗也无力帮忙,而强者纵良心未泯,也常常饱受束缚,更多时候会为家人、朋友、自己,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同流合污。

    并且,堕落成恶魔,总归要比升华成天使,要更容易一些!

    顾雷一手抹干眼泪,一脸怪异木然地豁然站起。

    在内心一次次的破碎粘合中,总归是有越来越多的、冷冰冰的东西,也被粘合进来,渐渐与他融为一体。

    顾雷无奈却平静地如是想着:

    算了,既然没方法,那还是赶紧走吧!

    历史上看,一个深思熟虑的人,尽管办事往往比较靠谱、少出错误,但也难以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绝对的理性本就不完全是好事,越理性的人就越缺少创造力,乃至是同情心,这是已被科学家们论证出的。

    艺考之所以会在最近几年徒然兴盛起来,正是因龙人们意识到,过度的理性正日渐在成为阻碍他们创新和进步的严重障碍。

    偏偏他们大都已理性得近乎僵化,这才不得不大力选拔培养猿人中艺术天分较高、感性思维较强的学生,试图通过品味他们的绘画、音乐、舞蹈等艺术作品来提高自己的艺术修养和感性。

    而的确,理性至极的顾雷也马上转身欲走。

    不过,也千万千万,不要试图去挑战一个平日里理性克制到极点的人的底线,因为……

    没走出几步,顾雷的双目就控制不住地猛然睁开,殷红如血、血海滔滔。

    贪狼没来得及转回来的电子眼传来的图像,让他愤怒到眼角直接开裂流血。

    “好!好!……你让我成狂,我便让你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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