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贵为天子,也是有束缚的。
李世民的一举一动,看似可以随心所欲,实则随时有起居郎记录。
因为永兴县公虞世南卒,魏徵荐举起居郎褚遂良,李世民任命其为侍书,也就是代帝王书写的小秘书。
新的起居郎, 依旧恪守规矩,《起居注》根本不给李世民看,这让颇好身后虚名的李世民抓狂,也不得不注意控制自己的脾气。
只要活着,管你是平民还是皇帝,总有一些挣不脱的束缚。
否则,依着脾气,那一巴掌就能落到柴令武脸上,就能让柴令武一耳失聪。
可是, 鬼晓得起居郎会在《起居注》上咋写?
上恼怒,殴大臣?
传出去立时臭名昭著,可就把前面十一年努力塑造的明君形象毁了!
打乐童,能怎样?
了不得“怒而杀之”,却得了一个台阶下。
更何况,李世民出现在这里,是太子内宫向他告了状,说太子有断袖之癖,疏远了太子内宫,更要找个理由收拾称心了。
李承乾怒视着阿耶,眼神满是愤怒与疏离。
殊不知这眼神更加激怒了李世民。
“来人!将这惑乱东宫之徒拖出去,杖毙!”
称心强撑起身子,咳了一口血,柔弱的身躯轻抖,眼神惊惧:“小人无罪!”
作为一个没有丝毫能力掌控自己命运的小人物, 弱小就是原罪。
杀别人或许李世民还需要考虑一下, 杀称心, 抱歉, 一百个都不能让天策上将眨一下眼皮。
哪怕龙阳之好,在这个时代并不是大逆不道之事,称心也必须死!
李承乾挺身护在称心面前,厉声喝道:“孤看谁敢!”
然而,千牛卫的千牛备身,终究是听命于李世民,而不是李承乾。
两人隔开李承乾,两人架起称心,便要往显德殿外走去。
称心眼中,只有哀戚之色。
身为男儿,却有不逊女儿之色,还无力守护自身的性命,真是一种悲哀。
柴令武冷笑:“迁怒无辜,使太子痛悼称心,于宫中构室,立其形像,列偶人车马于前, 令宫人朝暮奠祭,徘徊流涕, 于宫中起冢而葬之, 并赠官树碑,以申哀悼。”
“太子自此托疾不朝参,命户奴数十百人专习伎乐,学胡人椎髻,翦彩为舞衣,寻橦跳剑,昼夜不绝,鼓角之声,日闻于外。”
“然后更令群臣攻讦太子失德,以毁其名、逼其反,成就天子圣名,贞观一朝顺理成章地更换太子。”
“圣天子永远圣明,只能是太子的错,不是吗?”
李承乾觉得心头怒火熊熊燃烧,柴令武前两段话,准确无误地击中了他的心脏。
后面两段,想来也是顺理成章的。
“臣李承乾不堪太子之位,请陛下收回,赠边荒之地,以养残命!请陛下饶过无辜!”
这一下,羞刀难入鞘了呀!
动静太大,太子内宫的莺莺燕燕从内奔出,一个个花容失色。
“殿下三思!”
“不为自己考虑,也该顾虑一下李象、李厥吧?”
“殿下,区区乐童,何足挂齿!”
“殿下万万不可忤逆!”
柴令武微微摇头。
难怪大表弟对她们全然没有夫妻情分,换自己,早和离了。
一个个根本不顾及李承乾的感受,反而站在李世民这一头对太子施压,眼里就只有那点荣华富贵,看不到面临的刀山火海。
“孤就想问一句,陛下是因何而来的,你们又是如何知道此间事的。”
李承乾面色平静,眼中的怒火却足以焚烧整个东宫。
太子妃苏氏平静地上前:“殿下一意孤行,爱须眉不爱红妆,本宫特请阿翁前来做主。”
李承乾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很好,好得很。”
横刀出鞘,在众目睽睽之下割下一段衣襟,李承乾朗声道:“自今天起,李承乾与太子妃苏氏,再非夫妻。”
李世民戟指,浑身直哆嗦:“逆子!逆子!”
李承乾怆然大笑:“昔天竺迦毗罗卫国(亦作迦维罗卫国、劫比罗伐窣堵国)王子乔达摩·悉达多,出家为僧,今日大唐太子李承乾效仿前贤,当成就一番美谈!”
乔达摩·悉达多,是释迦牟尼的俗家姓名。
大唐皇室、世家等,对三教的教义多有涉猎,对此并不陌生。
太子内宫的太子妃、良娣、良媛、承徽、昭训,瞬间大惊。
无论她们身份再尊崇,都是依附在李承乾这棵树上的蔓藤,且无法更换大树。
一旦大树轰然倒塌,她们就是无根的浮萍!
可惜,从来没人想想,蔓藤会不会将树勒死。
故作平静的太子妃苏氏,眼里闪过惊慌之色。
同样姓苏,比起那位早逝的苏娬,她的道行差太远了。
苏娬故去,夫君尉迟融宁抗皇命,也不肯以公主为续弦。
她呢?
逼迫夫君厌恶女色、舍弃太子位、断姻缘,甚至不惜出家?
天呐,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站在苏氏的角度看,似乎真没做错什么。
阿翁与夫君的立场,皇帝与太子的立场,严重相左时,你总得选一个吧?
准确地说,选哪个都要命。
即便是寻常百姓家,在阿翁与夫君之间,也难站队,和稀泥没有一定的水准,往往里外不是人。
在这一点上,苏氏没有得到长孙皇后的真传。
和泥技术哪家强?长孙皇后可称王。
至于告称心黑状,再正常不过了。
争宠的道路悠远漫长,一时胜负算不了什么。
可是,一群千娇百媚的女子,输给一介须眉,这口气咽不下!
那个臭男人,必须死!
骑虎难下,显德殿陷入了僵局,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不知何时,柔和的声音在显德殿中响起:“这是干嘛?无关人员,都散了吧。”
“陛下啊,高明娃儿都好大了,你还拿他当娃儿看待?给他一些自由吧。”
“太子妃,你们也该好好想想,为何太子避你们如蛇蝎。你们本该是相互扶持的夫妻,不应是背后捅刀子的仇人,有事你可以先站在太子的立场想一想,不是想当然的胡来。”
“至于臣子,不说忠奸,只说君臣的立场便有异,他们说什么,你们也得过过脑子吧?”
长孙皇后婀娜的身姿出现在显德殿,气氛瞬间从剑拔弩张变得松弛下来,两名千牛备身也悄悄松开了称心。
(捂脸,前面昆州大都督府的家居县,是查后世新平县资料所得,在《旧唐书》中记载为宗居县。我就说,唐朝咋有那么接地气的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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