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宁城,北门外。

    侯德夫意气风发,指挥着录事史规划土地。

    风向是必须注意的问题,侯德夫仔细问过益宁城的居民,了解了风向,将茅坑的位置定在下风口。

    这一节万万不能错,否则流民们得顶着臭味生活,  会骂人的。

    空地也规划好,用石灰撒出了线,让流民们必须照此位置搭建木板房。

    时间仓促,不可能讲究什么榫卯,钉子的大量使用在所难免。

    在这个时代,钉子是一种奢侈的配件,一般就是大门上、棺椁上使用,普通木匠用钉子,会被师父骂得狗血淋头,“钉子木匠”在这个行业是骂人的话。

    当然,事急从权是另外一回事。

    没办法,滇池的风还是很大的,不钉牢了,搞不好睁眼就仰望星空了。

    西洱河的流民,男女齐上阵,抡着锤子努力钉着钉子,一块块木板渐渐成了房屋的模样。

    这年头的农户不容易,各种各样的技能都得学一点,钉简单的板房真不难。

    一排排笔直的板房拔地而起,一张张简易的木床在简陋的屋子里摆上,罗忠戌带着大都督府仓曹府、仓曹史将被褥与衣裤发放到户时,流民们麻木的面容上,终于现出了一丝笑意。

    “董朋飞、董飞云携全庄老幼拜谢官爷大恩!”

    一老一壮,  两名男子叉手行礼。

    董,是西洱河大姓之一。

    这两父子有名字,还稍有讲究,称为父子连名。

    白蛮与汉人接触最多,  上层多半是汉蛮双姓同时使用,有汉名的多是有地位之人。

    再怎么有地位,也免不了蒙难之时。

    沦落到抛弃家业、翻山越岭来当流民,遭遇的难题肯定小不了。

    “你们要感谢的,是大唐,是当今陛下,然后是昆州大都督府、昆州、益宁县,懂?”官宦子弟出身的张顗立刻纠正了董家父子的话。

    听上去感觉发腻的话,却代表了立场的绝对正确,必须声明了。

    董朋飞、董飞云立即改口。

    张顗挺了挺并不存在的小肚腩:“本官是昆州大都督府司户参军张顗。即日起,你们不再接受单纯的赈济,改为以工代赈。”

    “意思就是,你们不再接受救济,而是以出工出力的方式换取食物、酬劳。就是你们眼前这条道,尽量拓宽到能四车并驰。”

    现在不是躺平的时代,能堂堂正正做事,谁愿意受人施舍?

    董朋飞立刻表态:“小老儿自当率同庄竭力而为。只是,  道路漫长,庄上人手恐有不足。”

    张顗摆手:“尽力。”

    能告诉你们筑路都是临时起意么?

    按长史的规划,  你们本应该去修堤岸的,  是觉得冬日水冷了才临时换成筑路。

    至于那一百府兵在侧驻扎,董朋飞、董飞云父子及同庄的人不以为意。

    换成自己,有来历不明的人在侧,防备也是必然的。

    ……

    柴令武乐于看到大都督府的参军们主动请缨,为指引西洱河流民出力,这总比无所事事强。

    爨志远抱着膀子,口气里满满的幸灾乐祸:“西爨这些人呐!嘿嘿,照这么下去,早晚得亡于越析诏之手。”

    倒不全是胡说,至少西爨的衰弱、越析诏的崛起是肉眼可见的。

    柴令武古怪地看了爨志远一眼。

    五十步笑百步。

    若非本伯设法建了昆州大都督府,你东爨不一样得步人后尘,为南诏荡平,二十万人被迁永昌(保山)去?

    而且,爨志远根本没想到,是此时并不起眼的蒙舍诏笑到了最后。

    ……

    吐蕃,逻些城,红山宫。

    二十岁的赞普“松赞干布”捧着热气腾腾的茶碗,慢慢品着酥油茶,安抚着自己动荡的心情。

    后世的定势认知中,觉得茶是于文成公主入吐蕃时带去的。

    然而,在后世发掘于羊同故地的古如江墓葬中,发现于公元一至二世纪的茶叶残留,并已经过检测。

    赞蒙(王妃)“芒萨赤嘉”轻轻将雪豹皮放在松赞干布腿上。

    松赞干布并不是只有一位赞蒙,芒萨赤嘉是其唯一子嗣贡松贡赞的母亲。

    (部分资料取材于白发布衣著《通俗西藏史》。)

    此时的松赞干布,正全心全意与原先的高原霸主羊同争制霸权,却听得原苏毗国、现吐蕃孙波如起了一些反叛,心头难免不快。

    苏毗伪国主“芒波杰孙波”已经被彻底赶出了高原,他怎么敢再度卷土重来?

    就不怕这一次,有来无回么?

    大论“娘·芒布杰尚囊”已经在都尔瓦堡将近一年不出了,难道是真的心怀异志了?

    当初危难之时,年楚河娘氏替吐蕃挡住了羊同的进攻,才给了吐蕃喘息之机。

    局势稳定之后,娘·芒布杰尚囊以口舌说服苏毗的复归。

    这更让松赞干布忌惮了。

    所以,小论“琼波·邦色”告诉娘·芒布杰尚囊被猜忌的话,并不全是假话。

    娘·芒布杰尚囊觉得,自己可以半隐退了,再过上几年,完全交出权柄。

    却不想想,什么是功高震主。

    再加上琼波·邦色在其中搅动风云,松赞干布就更蠢蠢欲动了。

    琼波·邦色不动声色地禀告:“听说,芒波杰孙波与孙波如娘氏的人勾搭上了,还得到一些突厥的兵甲。”

    苏毗娘氏与年楚河娘氏,不是一个娘氏,却不妨碍松赞干布怒火攻心。

    看一个人不顺眼时,所有一切可能与他有关系的人物,皆面目可憎。

    红山宫大宦官恰恰于此时入殿:“赞普,宫中捉到一名私自盗卖贡器的宦者……”

    松赞干布蹙眉,芒萨赤嘉知他之意,扬手道:“还不拿去天葬?”

    大宦官垂首:“可是,他招供出,曾受大论娘·芒布杰尚囊之托,打探赞普动向。”

    琼波·邦色大喜,面上却是难以置信:“大论不会如此糊涂吧?这可是大忌!”

    松赞干布起身,雪豹皮落到火盆里,发出难闻的焦臭味。

    茶碗奋力往石板地面上一砸,碎成了无数瓣。

    芒萨赤嘉张了张嘴,想劝一下松赞干布,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无论如何,臣子买通宦者,刺探帝王的阴私,都是天大的忌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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