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
昆州的风,说凉是真凉,却还不到冷的范畴。
大都督府,公廨。
一张巨大的舆图摆在十余张桌子拼成的台子前。
昆州大都督府长史柴令武、司马爨志远、司马阿底里迷围着舆图打转,巴陵公主李明英笑盈盈地旁听。
房门外的邑司令明闵,一张脸皱得一团。
这不合规矩啊!
公主、亲王不得干预地方事务,连旁听都犯忌讳!
准驸马都尉、公主对此毫不在乎, 他却不能不在乎啊!
再这么发展下去,出什么事,他这个邑司令项上人头不保!
明闵总算明白,当初宗正寺诸同僚为何用异样的目光为他送行了。
公主她不纳谏,准驸马都尉凶神恶煞,一想到这里, 明闵就觉得无法呼吸。
无奈地看了一眼同样侍立在门外的邑司丞秋霜,明闵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
“邑司丞, 这样不行啊!公主她不纳谏,我们存在还有什么意义?”明闵忧虑地瞅了公廨内一眼。“依制,亲王、公主非身具职司,不得干预地方政务。”
秋霜泛起一丝玩味的笑容。
“非身具职司”这样的注脚,是因大唐第一奇女子平阳昭公主而起。
准驸马都尉柴令武,可就是平阳昭公主之子啊!
“邑司令是忘了武功县伯的话吗?再企图左右公主,扔滇池喂鱼。”秋霜的面容不变,不注意看她眸子,真察觉不到那一丝幸灾乐祸。“再说,公主只是在旁听,没干预啊。”
明闵语塞。
柴令武手上的竹鞭轻点:“鉤州(钩州)治所望水县(后世云南晋宁县城南二十六里大古城),其南为黎州绛县(后世云南江川县北二十六里龙街),其西南的家居县、石塔县(新平县),蕴含大量铜矿、铁矿。”
“抢它!”
李明英用力挥舞着拳头,看到柴令武瞪眼,连忙吐了吐舌头, 示意认错。
爨志远叹了口气:“虽然不愿意说, 但还是不得不浇一盆冷水。长史,这里现在是西爨控制了。”
阿底里迷叹了口气:“长史,昆州大都督府羽翼未丰,还不能与西爨争锋。”
柴令武轻笑:“我当然知道,钩州、黎州、昆州、求州、謻罗州折冲府都在初建,人员不稳、操练不足,安宁县也在大量开采铁矿,短时间是不可能行动的。但是,我们身为大都督府的主要官员,要清楚后面的规划,免得事到临头却不知所措。”
爨志远叹道:“本以为我与长史的差距,只是在谋略上,现在才知道,最大的差距是在目光的长远上啊!”
阿底里迷松了口气。
按照这规划,还好!
至少大都督府今年的府库里,还能剩点儿喂耗子的。
柴旦从外头踏了进来:“长史,司法参军易迩阚与瓦渣东耙吵着要见你们,俩家伙都快翻脸了。”
柴令武摆手,示意莫那娄捷收起舆图,让柴旦将他们引来。
“长史, 你评评这理, 唐律上规定了服纪,偏偏瓦渣东耙坚决不认同这一条。”易迩阚愤怒地挥臂。
瓦渣东耙翻了个白眼,一副“老子不想挨你说话”的嫌弃相。
柴令武饶有兴趣地看向瓦渣东耙。
这个老滑头,向来不肯与上官对着干的,要不然早就像张麻子一样成退休老干部了。
“瓦渣东耙参军,你不认同这一条的理由是什么呢?这是在你职司之内的事,自然畅所欲言,不会由言罪人。”柴令武安抚道。
瓦渣东耙死鱼眼一翻:“我晓得唐律,也知道汉人认同服纪。但是,爨族不禁止小娘子、寡妇与男子交好,婚后发**情,则要处死。”
“各族的情况不同,守不了!除非你把爨族的小娘子与寡妇全部抓起来!真是的,人家还不能过过小日子了?”
“反正,这一条我坚决不认,至少我白鱼口坚决不认!官府要抓人,大不了再反!”
(这一条,参照了《新唐书·南诏》的习俗。)
柴令武歪头看向阿底里迷与爨志远。
阿底里迷慢吞吞地开口:“整个云南基本是这习俗,就是汉晋时期也没变过。”
爨志远年轻,感触不深,想了一下才点头:“好像都是这样的。”
李明英瞪大了眼睛:“哈?这里的风气,那么奔放的吗?”
柴令武嗤笑:“孤陋寡闻了不是?还有不少地方是女子为尊的,如东女国,如曾经的苏毗国;更有地方是走婚,一夕之欢后,便视同陌路,孩子生下来与男方再无丝毫关系。”
李明英吃吃地笑起来,小脸臊红了。
哎呀,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羞死了。
瓦渣东耙叉手:“想不到长史连这些偏僻的习俗都知道。既然如此,长史以为,这一条还能在昆州大都督府实施么?”
柴令武叹气:“本朝准许服纪后再嫁,在历朝历代已经颇为难得,不可能改唐律。昆州的民风自古如此,一时半会也改不了。”
“这样,本官做主,昆州大都督府辖下,暂时按原习俗处理。朝廷那边,两位司马斟酌一下,以本官的名义写一封奏折,说明昆州大都督府的习俗,申请这一条给个五十年的教化期,本官落款用印。”
李明英掩口,好不容易才憋住了笑声,
五十年后再五十年,估计遥遥无期了。
这一口锅甩的飞起。
阿底里迷与爨志远对视一眼,毅然开口:“此奏折,下官愿与长史联名!”
瓦渣东耙迟疑了一下:“下官也愿意联名。”
别看瓦渣东耙发火时能叫嚷造反,可真正面对朝廷,他还是需要勇气的。
“长史,这合适么?”易迩阚忧心忡忡地说。
大唐的年轻人,对寡妇再嫁的风气习以为常,也知道昆州比较奔放,可真摆上朝堂,那些道德君子会容得下么?
别忘了,当今的礼部尚书是王珪,与柴令武不对付的王珪。
唇枪舌剑,很多时候可以杀人的。
阿底里迷干涩的老眼眨巴了一下:“长史,要不就我与爨志远联名上奏折,你就别掺和了。毕竟,以乌蛮和爨族人的身份说事,朝廷不易怪罪的。”
柴令武笑了一声:“你以为本官能缩在你们后头,安然看你们冲锋陷阵?”
瓦渣东耙的老眼隐隐有些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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