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仪殿批阅奏章的李世民,听到太子路遇奔马,鼻孔里哼了一声。

    自己的位置是怎么来的,李世民心里有数,对这些不入流的手段简直洞若观火。

    所以,他的火更大了。

    朕今年才给太子加元服,你们就迫不及待要争抢了啊!

    平日的兄友弟恭,  都喂狗肚子里了?

    “令民部侍郎孙伏伽主审此案,凡敢阻挡,不论官爵,杀!”李世民重重地落笔。“张阿难,你手底下那些人,也该动一动了。”

    从角落里走出一身甲胄的张阿难,  低沉地应了一声。

    甲胄很正常,张阿难还任了左监门卫将军呢。

    殿门外,走来心急如焚的长孙皇后。

    “二郎,高明受惊,妾身要过去看看,你去不去?”

    李世民安抚爱妻:“观音婢莫急,高明只是受了点惊吓,太子左清道率还是很有能力的。你先过去,朕晚些再去,顺便看看象儿。”

    哎呀,逗弄小小的孙儿太有意思了,难怪人总说隔辈亲呢。

    长孙皇后离开,李世民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告诉孙伏伽,此案以谋逆论罪,所有涉事的,诛三族!”

    以孙伏伽的能力,再辅以重赏,很快查明作案人是道政坊泼皮牛二。

    问题牛二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家无隔夜粮的穷鬼,哪来的马?

    买的,  呵呵,牛二哪来的钱财?

    循着这一条线索往上追,  打破沙锅问到底,牵扯到一家富户。

    富户一家老少十八口齐齐整整,都喝了毒药暴毙,显然也知道这是杀头买卖。

    他家周围,街坊四邻孙伏伽全部走访了一遍,没有得到有用的线索。

    但是,富户的背景被挖了出现,昔日大隋西京留守阴世师的旧部。

    查不下去了,孙伏伽只能照实禀报。

    与张阿难的消息一对照,李世民也无语了。

    阴德妃、杨妃跪到甘露殿前,向李世民俯首请罪。

    事情不是她们主使的,但身份使然,真是说也说不清楚。

    阴德妃的阿耶就是阴世师,斩杀了李世民之异母弟弟李智云,刨了李家祖坟,所以被破城的李渊斩杀了;

    杨妃的阿耶就是隋炀帝杨广,这嫌疑更是没法洗脱。

    注意,  杨妃不是杨贵妃,  杨贵妃生子为赵王李福,  杨妃生子为李恪、李愔。

    至于有人说德妃之位是燕德妃,那是没注意到燕德妃是贞观十八年才被封的。

    李世民面带怒容地看了许久,最后下诏:幽州都督、燕王李佑三天后就藩;益州大都督、蜀王李恪改授益州都督,三天后就藩。

    也就是说,蜀王李恪由原先统领八州(墓志铭是六州)变成只领一州,权力大大地缩水了。

    不要说无辜不无辜,审案是三法司的事,皇帝管的,只是政事。

    政事没有对错黑白,只有大局、利益。

    既然你们想作妖,就将你们想扶持的人赶藩国去,看看你们怎么办!

    但凡有想法的,必然会跟随过去,方便日后一网打尽。

    阴德妃倒是无所谓,反正自家李佑脾气有点暴躁,还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

    哎,杨妃就可怜咯,李恪文武双全,骑射尤佳,皇帝亲口说“英果类我”,原本还有希望争一争储位的,现在去就藩,就等于断了承嗣之路。

    希望有多大,痛就会有多大。

    得到这消息,李佑乐得在府中手舞足蹈。

    啦啦啦,要自由啦,再没人管得住本王了!

    山上的猎物、城里的小娘子、杯中的美酒,本王来了!

    即便是沉迷酒色,即便是日间高卧,即便是箕坐抠脚丫,也无人说三道四了!

    蜀王李恪坐在椅子上,许久才吐了一口气。

    这世间,为什么总有许多自以为是的蠢货,以“帮你”的名义,行害人之实呢?

    李恪聪慧,早就知道争储这种事,自己是没希望的。

    即便是忽略了天堑一般的嫡庶之别,自己的母族就是个致命的硬伤,绝大多数人接受不了一个有前隋血脉的皇子为太子。

    别把阿耶随口一句夸赞当真,当真你就输了。

    只看看自己的阿娘,以前朝公主的身份,进不了四妃之位,就知道阿耶是个什么态度了。

    益州倒是平原,可要入蜀,那就得小心翼翼!

    百年之后,李白那个晚生说了“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料理完这摊子破事,李世民接着看国子监的奏章。

    牛皮大了。

    国子监祭酒、国子监司业孔颖达联名,弹劾书学博士柴令武带三百书学监生,闯太学、将太学学子拖出来扇耳光。

    国子监书学博士柴令武,弹劾祭酒、司业偏袒有权势的监生,寻常监生受欺辱,他们不闻不问;某些人一旦被动了,他们如丧考妣。

    “如丧考妣”这四个字,可圈可点。

    “柴令武这张嘴,越来越毒了。”

    心情不佳的李世民,看到柴令武的奏折,还是忍不住笑了。

    旁边,送来亲手绣制香囊的长孙皇后微微一笑:“二郎这外甥,又说什么混账话了?”

    外人难以理解长孙皇后这句话背后的潜台词,李世民却瞬间懂了。

    观音婢的意思,柴令武就是说了什么不合时宜的话,那也只是混账话而已。

    晚辈的混账话嘛,训斥一下就得了。

    李世民笑着将奏折递给长孙皇后。

    看完奏折,长孙皇后掩口轻笑:“别说,这混账事也就他干得出来。”

    李世民微微摇头:“现在,连欧阳询也加进来,替柴令武撑腰,国子监内部攻讦不止。柴令武是有些胡闹,却将国子监这潭死水搅开了。”

    “国子监祭酒是不能用了,这些年将国子监管得乌烟瘴气的。朕头痛的是,要找谁去接任?颜籀(字师古)的才学与资历足够,问题他不喜寒士,去了矛盾愈发加剧。”

    “弘文馆学士姚思廉在与魏征修史,品性倒是高雅了,问题是他连家人的生计都不过问,一心学问,也不适合执掌国子监;礼部侍郎颜睿,颜籀之弟,惜乎多病;盖文达,博览群书、言行方正,可为国子监司业。”

    “祭酒一职谁可任之?中书舍人许敬宗,才气甚好,奈何有江都向宇文化及乞命的黑历史,不适合。中书省侍郎、太子左庶子、黎阳县公于志宁可矣。”

    ……

    国子监内一片哗然。

    祭酒、司业联名弹劾博士柴令武,结果柴令武连训斥都没有收到,祭酒与司业却卷铺盖走人了!

    也就是说,朝廷认同柴令武的作为,对国子监的混乱早就不满了。

    原本还四下奔走的吴能一党瞬间蔫了下来。

    这就是朝廷对书学事件的定性,你服也得服,不服也得憋着。

    吴能等人原本趾高气扬模样,现在都是霜打的茄子。

    国子监祭酒于志宁不声不响地到位了。

    于志宁面颊略长,本姓万忸于,鲜卑族,以敢于直言劝谏著称。

    司业盖文达的面貌与他的品行一致,方正。

    两人到位,将国子监近年的馊事梳理了一遍,所有涉事的官吏全部开革。

    这样做公私兼顾,既正了大道,又能顺便安置一些亲朋、族人,何乐而不为?

    当然,必要的告诫是要有的,起码不能仗着自己的势,在国子监里肆意胡来,刚刚被开革的官吏就是前车之鉴。

    历年在国子监滋事的监生也被梳理出来,一人一个大过,不偏不倚,吴能背了两个。

    国子监的大过,别不当回事,这可是终生记录在卷宗里的黑历史,影响职位的安排、议叙、升迁,有可能让人一辈子起点就是终点。

    大过累积达三个,国子监将劝退。

    这才是最让人忌惮的。

    尤其是吴能这种濒临红线的人。

    国子监内一片欢腾,都在为国子监的正本清源欢喜。

    柴令武抱臂轻笑。

    一群棒槌!

    没有耶耶带书学监生闹上这一下,你以为天恩会洒得进国子监?

    不过,没有糟心事的国子监,看上去可爱多了,连空气都格外清新一些,这才是象牙塔应有的味道。

    书学的监生们格外刻苦了,以往时不时会偷奸耍滑,现在恨不得把全身力气都耗尽,连较瘦弱的易迩阚都拼命了,一身衣服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从太医署借来医师、医工直摇头。

    苦练打熬是可以,得注意度,除了少数天赋异禀的人,多数人的极限并不高,超越极限最好是先把基础打牢了,而不是一口吃成个胖子。

    柴令武微微叹气。

    医师、医工说得有理,别因为一时逞强,造成了损伤,留下个永久的后遗症,就亏大了。

    这方面,别犟嘴,人家就是专家,不是砖家。

    得让医师制定一个合理的训练强度。

    欧阳询咋咋呼呼地拿着清单过来:“咋回事?墨的用量大幅减少,笔的消耗却增加了?”

    柴令武一指举着巨笔在墙上挥毫的几名监生:“欧阳博士请看,他们现在蘸的都是水。没有点水平贸然用墨,纯属浪费而已。对了,学生以为,博士这一手楷书,最适合监生习练,何不书一幅楷书印为字帖?”

    欧阳询笑了笑:“贞观六年,魏征所著、老夫手书《九成宫醴泉铭》,恰恰是楷书,待老夫重书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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