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令武的暴喝声、石弹的破空声,终于还是吵醒了酣睡的罗大宣。
揉了揉眼睛,罗大宣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身子本能地抖了一下,又恢复了镇静,拄着横刀拐到了箭垛处。
千骑的人数,还是让罗大宣一惊。
呦呵,弓马手这帮后生小子要得,还砸死了不少马贼?
咦,不亏了啊!
有这杯酒垫底,罗大宣的胆气壮了起来,突然发现战争其实也没相像中那么可怕。
是的,已经有杀敌的成绩出炉,老夫这县令,就是死也值得了。
当然,让他亲自动手杀敌,无疑是强人所难。
“少府,能不能再砸上一轮?”
罗大宣问出了大家都期盼解说的问题。
既然投石车占优势,再轰隆隆地砸石弹,弄死对面的贼娃子,那多省心!
柴令武耐心地解说:“他们很懂行的,原先在的位置,是普通投石车砸不到的,能砸到是因为弄投石车时我加了滑轮组才让射程增加了五十步,这一轮算是出其不意,小有战果。”
“接下来,人家有了防备,站立的位置在投石车射程之外,够不着。而且,对手会绕开投石车的投掷路线。”
“虽然投石车可以略微调整角度、射程,却不会再有那么好的效果了。”
简而言之一句话,别把对手当傻子,否则真傻的一定是你。
身后的城头,传来轻微的动静,以及浓郁的五谷轮回之味。
有陈的,有新鲜且骚味十足的,幸亏这时候没有用膳之人,否则指定倒胃口。
一口口大镬架到了箭垛后,一桶桶让人闻之欲呕的粪便倒入其中,下面生火煮,上头伸长柄粪勺搅拌,生活气息十足。
柴令武没有洁癖,却也觉得有些难受,只能不动声色地挪了个位置,站到了上风口。
这一下好多了,感觉能正常呼吸了。
“陆肆,这是干嘛?”
柴令武小声地问道。
不懂不要紧,不懂装懂最致命。
陆肆淡淡地回答:“这叫金汁。敌军攻城时,一勺滚烫的金汁浇下去,比箭矢还管用。”
泥石流系统在那哔哔:“禁止使用生化武器!”
柴令武转眼就想明白了。
别说这年头,就是在后世,烧烫伤都是棘手的伤势。
至于金汁的话,因为那东西肮脏,沾上了绝对感染,治都治不好,只能人道毁灭。
认真算下来,还真是生化武器的鼻祖。
出乎意料的是,马贼居然有一台撞车、一台巢车、十余架云梯、五台投石车,装备很到位,若是米川县没有防备,还真可能一鼓而下。
当然,马贼的投石车在米川县的投石车面前相形见绌,射程不够的情况下,只能藏拙了。
战马推着撞车冲向米川县城门,撞出沉重的巨响,城门却自岿然不动。
循环往复,城门不动如山。
柴令武并不意外。
当初建城,就考虑到撞门这一招,城门是加厚加重的,让每天开关城门的军士颇为抱怨。
然而,这一撞证明,当初的处心积虑没有白费。
巢车是负责瞭望,本身没有威胁。
至于其他翻越护城河的器械,因为米川县草创,没有足够的财力、人力挖掘护城河,自然也省了。
马贼抬着云梯奔跑,速度极快,城头上十台投石车次第发射,却只砸中了一架云梯。
没办法,投石车的灵活性还是欠缺。
云梯架起,有马贼攀爬,有马贼仰射掩护,分工协作安排得井井有条。
再说他们是马贼,委实高看马贼这个行业了。
有这能力,马贼都可以自建小国了,为什么还要从事朝不保夕的事业呢?
城头上不时有人中了流矢,却没有人退下,只是扯一截布条就包扎了,接着再战。
死都不怕了,伤算什么?
城头上的俯射也立功了,一名又一名马贼中箭摔下云梯。
婆姨们不甘寂寞,一勺勺味儿十足的金汁倒下,即便是中箭也不肯吭声的马贼,品尝到金汁的瞬间凄厉地叫了起来,惨绝人寰的叫声在城下回荡。
鹰目虬须的马贼首领不为所动,手掌一摆,又一轮马贼冲了上去。
“米川县还算有个像样的对手。传令,打下之后,屠城。”
马贼们的情绪瞬间高涨。
屠杀,意味着可以随意处置城中居民,可以满足他们的兽欲,可以捞到足够的金钱——当然,大头还是得上交首领。
这一次,马贼们格外注重架盾牌防护,终于挡开大部分金汁,十余名马贼冲上了城头。
或许有人会觉得应该有挠钩推翻云梯,但考虑云梯的自重,以及云梯上马贼的体重,这就显得不现实了。
柴令武没有动手,只是冷眼静看伍参带人厮杀,安排民夫、商队护卫补充箭矢等物。
柴令武属于后备力量,他要是动手了,说明米川县已经危险了。
“姐妹们,快让贼娃子尝尝米川县婆姨的金汁!”
胖乎乎的掌柜婆姨高亢地狂笑。
这一次,她家酒肆的两口大镬都奉献出来了,可谓破釜沉舟。
城破了,别说是镬,就是命都没了。
守住了县城,最多花点钱再买就是,这两口旧镬说不定还能引来主顾观赏呢。
她家的立足之地就是米川县,去了其他地方,根本争不过那些菜肴推陈出新的同行。
大唐同样也很卷。
虽然芳华已逝,脸也胖了,腰也粗了,可在她心目中,自己仍旧是当初那个美哒哒的少女,这大好身姿,岂能让臭马贼碰到?
所以,除了拼命还有其他选择吗?
能让这些婆姨卖命的原因,是因为柴少府就在旁边指挥若定,而不是跑出米川县,躲去别的州县发号施令。
一勺金汁浇下去,一支箭矢扎入掌柜婆姨的肩头,痛得她龇牙咧嘴,鼓起勇气一把拽出箭矢,连包扎都顾不上,掌柜婆姨又是一勺金汁倒下去。
城下依稀的惨叫声,让掌柜婆姨陷入了亢奋。
“让你们来抢!弄死你们!”
这就是大唐的婆姨,上得了战场,进得了厨房,入得了厅堂。
城头上,登上一群手持横刀的人。
柴令武眼里掠过一丝惊讶。
来到柴令武面前,领头人举手:“窦大伟携培训班同窗,愿为米川县杀敌,为大唐杀敌!”
窦大伟他们与罗大宣不一样,他们基本都会一些武艺。
这是大唐主流书生的特性,文能下马作诗,武能上马杀敌。
与后世那种主流是弱不禁风的小受风格迥然不同。
“注意安全!”
柴令武颔首。
虽然人数不算太多,但有这帮民部官吏补充进来,弓马手们的压力便轻了许多。
“箭矢!”
伍参张手,接过一壶箭矢,瞅准一名马贼小头目射了出去。
箭出、人倒。
马贼首领微微点头:“想不到小小的米川县,竟有如此能人。传令,尽量抓活的,我要降伏他。”
身边的马贼暗暗腹诽,眼前的米川县没有丝毫破城的迹象,你老人家是不是想多了?
半数马贼压上了战场,厮杀更加惨烈了。
本就不高的城墙下,尸体几乎要堆成一个味道极重的坡了。
纵然再有俯射的便利,米川县依旧要压制不住马贼的攻击了。
柴令武拔刀前冲,肩头撞飞一名刚刚爬上城头的马贼,横刀凌厉地划过一道弧线,带起一股血花,溅得柴令武脸上腥热。
“杀!”柴令武咆哮着挥刀,与一名强壮的马贼相逢了。
刀光如雪,每一刀都不离对方的要害,每一刀都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狭路相逢勇者胜,谁要露出半点怯意,肯定得死。
柴令武不退,对方也不退,只是片刻间,横刀与马刀就拼了十余下。
双方的刀法都很扎实,想钻空子很难,硬碰硬成了无可奈何的选择。
柴令武的力量上略逊一筹,手臂隐隐发麻,在刀的质量上却又扳回一城。
晨光下,可以清晰的看到,柴令武的横刀崩出一个米粒大小的口子,而对手的马刀已经有一道深深的裂痕。
柴令武奋起余勇,挥刀再拼了一记,刀口再崩了一个小口子,马贼手中的马刀却已经从中断裂,被柴令武顺势一刀斩开胸腹。
马贼瞪着眼睛,艰难地发话:“我不服!”
柴令武冷哼一声。
战争从来不是只拼武勇,韬略、后勤、兵甲,每一样都可能左右着战局。
耶耶凭兵器胜的,你不服,憋着,下辈子再来,耶耶再杀。
深吸了一口气,柴令武继续沿着箭垛斩杀过去,身上的两当甲都不能完全庇护他,半片甲不翼而飞,右侧胸膛上的血迹令人触目惊心。
容貌俊秀的柴令武,此刻竟如佛家传说中的修罗,一身杀气凛然。
一名马贼被斩断手臂,倒在城头上哀嚎,战战兢兢的罗大宣拔出横刀,哆嗦着一刀斩在马贼颈上,带着哽咽的声音呐喊:“老夫亦能杀敌!”
罗大宣的举动,有抢功之嫌,然而却没有人反感、嘲笑。
一个胆小的老书生当县令,能不学某国君逃跑已经让人钦佩了,借个人头练练胆色,谁能说什么呢?
当然,连续抢人头肯定不合适。
“连明府都杀敌了,你们还等什么!”
不知是谁咆哮了一句,城头上的米川县人更卖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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