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十三在两天后出院了,拿上了他的家当,一把长弓、一撮箭矢、还有增压器,就这些了。

    此次乾庆城的夜市之行,陈十三总结一下,赚了一个“武器”级别的增压器,少了一只右手。

    可以说是祸福相依了,不过这祸明显比福要大些。

    乾庆城的官员把陈十三杀人鱼妖物的奖励刚好也结了,给了他一枚人鱼的白魂和十枚灵币。

    陈十三将奖励揣在口袋里,准备存着给师妹日后上剑修学院,这一天也不远了,如今师妹已经十七了,该去了。

    而剑修学院,只有嘉兴王朝的主城有一座,广纳天下剑修苗子,且与寻常的剑修宗门不同,剑修学院对低下剑修弟子都是一视同仁,没有内门和外门之分,大家给一样学费,享受一样的待遇。

    但有老师看上了哪位学生,想要收为关门弟子的话,待遇又另说了。

    总共五年的教学,之后修行与剑术是好是坏,就与剑修学院无关了,学院不求你回报,你也莫奢望学院会还要帮你。

    就是收钱教学的事情而已,至于你和哪位老师有了交情,那就是你们二人之间的事情。

    因此剑修学院是平常修士家最希望报上的学院。

    出了剑修学院外,还有其他教剑处,例如古典派五大宗门的蜀山,便是最大的剑仙宗门,其下选拔弟子与剑修学院不同,要筛选天赋,下等资质的剑修苗子,他们是绝对不要的,至少也得中下。

    且入了蜀山,便一生都是蜀山剑修,可往上爬,也分内门外门,待遇资源更不相同。

    陈十三想将师妹送到嘉兴主城的剑修学院去,在那里得到相对平等的待遇,以后也能更好的规划自己的人生。

    不过剑修学院虽是平常修士家的首选。

    但不管怎么平常,终究是修士家。

    陈十三的道观不算修士家,可以说是一穷二白,攒师妹的学费都是一大难事。

    好在出了这么一回事,得了不少的钱财,且他还得了一个乙下的功劳,至少是五百灵币,或者巡捕司的官职,再就是加入夜勤人。

    瞧着是三种选择。

    但其实只有一种。

    五百灵币。

    陈十三需要钱,很需要,这是他师妹的前程所在,至于他的前程,可有可无的东西罢了。

    至于向别人开口借钱之类的,陈十三不想去做这些事情,一来欠个人情不说,而来这么一欠就不知道该欠到什么时候了,就算当上巡捕司的文官,俸禄估计也远远不够还。

    师妹到时候心里估计也会自责,万一影响剑心就不好了。

    所以陈十三觉得直接拿了五百灵币会省事很多。

    不过他现在肯定不会开口要得,这么大一笔钱,若真放在他身上出意外了,那就太得不偿失了,不如先不开口,让乾庆城的官员帮他保管着,等师妹上了剑修学院再拿出来用。

    陈十三穿着李稚琥给他买的外套,理由是能够稍微遮挡住断掉的右手,瞧着好看些,说道这个话题时,李稚琥脸色面色后悔,泪眶中又盈余了眼泪。

    看得出来她真的很自责。

    但自责并没有什么用。

    “没事。”

    陈十三这么安慰道,虽然断了一只手很不方便,但他真的不觉得是什么大事。

    他的自我安慰一向可以的。

    只是李稚琥仍然走不出来,面对陈十三时时常会自责道歉。

    两人上了第三日的飞梭,要回双凤镇了。

    陈十三特意在船上寻找了一圈,没看到牛又点,估计他不是这艘飞梭的工作人员。

    可惜了。

    陈十三叹了一口气,他还想好好感谢一下牛又点的,若是没有那颗灵力水晶,估计他和李稚琥都死在乾庆城的闹市里了,哪还能有回来的机会。

    飞梭很快,一个小时便到了双凤镇。

    两人下了飞梭,李稚琥面色担忧的朝陈十三提议道:“我送你回去吧。”

    陈十三摇头,拒绝了这个提议,回道:“我只是手断了,不是脑瘫了。”

    见陈十三拒绝了,李稚琥也不好意思再开口,终究是女子脸皮薄了些,便点了点头,“那我走了,明天再见吧。”

    “嗯。”陈十三点头。

    两人在路中告别,陈十三慢悠悠的走回道观。

    一路上有熟人看见了陈十三,刚想打招呼,却看到了陈十三的断臂,一时间反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反倒是陈十三开朗的朝熟人打招呼。

    “李大爷,你这土豆真好看,改天我再来好好看看,对了,你拿我的水缸什么时候还啊,再不换明年我可给你送花圈了哈。”

    “王大娘,下次找你学打毛衣。”

    “周姐,又找狗呢,去前边厕所看看呗。”

    “……”

    陈十三一路寒暄过来,终于是到了自家道观下面,他看着长约百米的台阶,呼出一口气,虽然不知道该用什么借口忽悠师妹,但总要面对的。

    他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到了道观门前,压着动静轻轻推开大门,以防引起了师妹的注意。

    门旁老树的枝叶开始抖动起来,落叶纷纷。

    陈十三将食指比在嘴前,朝老树做了个小声的手势,“嘘。”

    于是老树晃得更起劲了。

    陈十三咧了咧嘴角,探头探脑的往道观前行,却猛然瞧见自己师妹的房门打开了,他眼瞳一缩,脚步瞬间快了起来,寻着声音,来到了厨房。

    他瞧见了一个正在厨房忙碌的倩影。

    陈十三松了一口气,师妹没事就好。

    正在生火的袁启灵听到,忽得转头,被熏的有点黝黑的脸蛋瞧见陈十三,瞬间一喜,刚要叫到师兄,眼神突然撇到陈十三右边空荡的袖子,整个神情骤然怔住。

    随后她眼神在止不住的跳动,压抑不住的剑意溢出,话语中满是哭腔的问道。

    “师兄……师兄,你怎么了?!”

    陈十三用臂膀抬起空荡袖子,笑道:“师兄给你变魔术了。”

    “啊?”袁启灵身上剑意一顿,跳动的眸子稳住,赶忙擦掉眼泪,问道:“真的吗?”

    陈十三点头,“对呀,师兄把手变没了。”

    于是这下剑意就止不住了。

    不大的厨房中响满了少女的哭声。

    陈十三劝了好久都没办法止住,本来想用开玩笑的方式缓解下断手的压抑,没想到师妹根本不吃这套,该哭还得哭。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袁启灵才将抽泣声收回,面色极为悲伤的看着陈十三空荡的袖子,咬牙切齿,眼神中满是恨意的问道。

    “师兄,是谁把你的手弄断的?!”

    陈十三面色平淡的解释道:“降妖嘛,总有意外,师兄用一臂换妖物一命,该是师兄赚了。”

    袁启灵拼命摇头,否认道:“才不赚,一点也不赚!”

    陈十三安慰道:“没事的,就是断一只手而已,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以后找点断肢重生的药物吃了就是。”

    “真的吗?”袁启灵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问道。

    “自然。”陈十三点头。

    袁启灵这便没哭了,端起厨房里的碗来,朝陈十三道:“那我们吃饭吧,我特意学的。”

    “学的什么?”陈十三好奇。

    “西红柿炒番茄呀。”袁启灵答道。

    陈十三眉头一挑。

    还真有这道菜?

    袁启灵说着,端出一片红黑相间之物,用期待的眼光邀请陈十三品尝。

    陈十三不忍心打断师妹的盛情邀约,用筷子夹起一块番茄,放入嘴中,不曾咀嚼,直接咽下,然后笑道。

    “不错。”

    袁启灵面带笑意,“既然不错师兄你就多吃点吧,我不饿。”

    陈十三一怔,然后摇头道:“不用了启灵,我也不饿,别浪费了,你把菜收好,改明我拿给山下李大爷吃。”

    袁启灵点着脑袋答应,可又迟疑道:“李大爷经常给我们送菜,就给他带一盘菜去会不会太小气了呀,要不我多做两盘,师兄你一起带去吧。”

    陈十三摇头,“启灵呀,李大爷平日对我们挺好,你不要恩将仇报。”

    说完这话,陈十三头也不回,朝着自己简陋的研究室快步走去。

    留下袁启灵在原地一脸茫然,恩将仇报?

    什么意思,许是师兄说错了吧。

    她这么想着,眨了眨哭得泛红的眸子,决心让李大爷好好吃上一顿。

    ————

    陈十三站在工作台前,将包里的那枚白魂拿出,透明的光泽带着乳白色像是珍珠一般闪耀,也是寻常珍珠一般的大小。

    书上有记载了白魂炼器的用法,是《铸物志》这本书上说过的,大抵用处就是将白魂以灵气手段敲入武器法宝之中,成为器灵一类。

    而等着武器法宝真有器灵了,便可以算作万中无一的灵器了。

    时间灵器,按照天师府的规划,也是以九十九做数,数字越大,威能越强,但弊端也就越厉害。

    这里的弊端,对修士而言倒也不一定是坏,只看你能否善加利用。

    例如科学院中有灵器三十七的子鼠钱,是御兽的法宝,可以召唤灵鼠百只,啃噬敌人,甚至于吞咽阵法灵气。

    但弊端就是灵鼠不吃饱不会消失,甚至有反噬的可能性。

    不过好在炼器是可控的,你拿的何种妖物的残魂,这妖物有何种特性,练出的灵器就会带上此妖物的特性。

    之后创新派的科学院或者古典派的天师府,都可为你打造的灵器评级,也是以九十九做数。

    陈十三这枚白魂是人鱼,《水怪一》中对于人鱼特性的描写简单,就两句话,善通水性、力比二牛,性情凶暴,喜食人肉。

    主要是真没什么好写的,就是一个平常的妖物而已,不过相传在北海,有一处人鱼群落,其中有等级更为强大的人鱼,甚至远古种的鲸人也在其中。

    不过这些都是书上附页中提到的,也没个真实照片或者地理位置,全当故事看看就好。

    而陈十三现在,就是要将这白魂敲进他的武器之中,至于是敲到哪个武器里边,陈十三想了好久。

    他手里头如今最好的东西,就是那枚已经达到了“武器”级别的子弹。

    但陈十三不想把人鱼白魂敲给子弹。

    因为相性不和。

    别看人鱼性情凶暴,其实残魂算在妖物之中的防御一栏,不算攻杀。

    因为人鱼特性能用的几乎就是一个力比二牛了,敲入法宝之中,可以略微提高武器重量与硬度,科学院给出的数据大概是会提高三成。

    对于一些棍棒法宝来说还是尚可,毕竟提高硬度和重量都有利于棍棒厮杀。

    但是子弹用不着啊。

    子弹的强化只求一点。

    杀伤力。

    人鱼的白魂又不加杀伤力。

    且若是真敲了,定型了,他又找不到蓝魂,以后便只能拿十个人鱼的白魂来将子弹打造成灵器了。

    那就成什么了,两斤重的子弹?

    不利于开枪还是另说,但是速度就要大打折扣,到时候真要评级的话,估计科学院能给这子弹评个负数出来。

    所以陈十三思索了半天,最终决定将这白魂敲在师父传给他的那柄短剑上,算是拿来第一次练手了。

    同时陈十三又想起了那铸火猿,打起了铸火猿残魂的心思,这铸火猿是他杀的,残魂应该也归他吧?

    若真归自己的话,陈十三该是要喜笑颜开了。

    因为成年铸火猿都是半蓝魂,且特性极好。

    《山精一》中是这么描述的,铸火猿,身带奇火、爪刃锋利,性情凶暴,狂暴之时可提力三分。

    瞧瞧,三种特性,个个都是顶好,若是奇火打造成功,不论刀枪剑戟,还是弓弩枪械,攻击时都会带有奇火,不仅杀力提升,而且帅。

    爪刃锋利就不多谈,刀剑一类最喜欢的特性,用于其他也很好使。

    最后的狂暴就值得仔细探究,提力三分,这可不是小数字了,近乎一半的提升了,且是可以持续几分钟的,捉对厮杀之时,尤为好使,不过狂暴的特性最难得到,敲入残魂后,只有一成概率得到狂暴特性。

    不过也正是因为一成概率,使得狂暴特性更渐稀有,带了狂暴的灵器,评级至少是三十数往了。

    陈十三也称狂暴为小暴击。

    若那铸火猿的半蓝魂真能落到他手里,陈十三势必要用各种提高概率的方法做出这狂暴来。

    例如熔炼的炉鼎、材料等,都是可以加大某个特性的成功率。

    但现在的陈十三用不到,因为上边根本就没说要把铸火猿的半蓝魂给他,连提都没提。

    被私吞了?

    陈十三不知道,但觉得就算被私吞了也正常,毕竟这可是好东西,换我我也吞。

    他想了半天,觉得也是百日做梦,便收了思绪,开始着手打造眼下的白魂。

    陈十三将师父留给他的短剑拿出,剑锋处已经有了些许锈迹,代表着这剑已经不好使了,瞧着颇为简洁平淡,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剑柄处的鬼脸。

    不是开玩笑的那种鬼脸,是真的恶鬼面庞。

    双角、突眼、咧嘴、獠牙,正宗的恶鬼相,和《山海志异》中记录的一模一样。

    陈十三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把人鱼的白魂敲进短剑里面,若真敲了,要是用处比他想得还低怎么办?

    但不敲留着也只能拿去卖了,虽说有点钱,可陈十三现在也不太缺钱了,他还有五百灵币没领了。

    所以他思定之后,还是决定敲。

    陈十三先拎起短剑,感受了一下重量,再用称精准的称重一下。

    三斤六两。

    陈十三记录下来,随后左手双指并起,神情专注,准备开始铸器了。

    敲魂的手段有许多种,如今科学院最常用的、最推崇的,便是使用全套工具,附灵锤、剥魂刀、安定烛等。

    用这套工具铸器,能极大的减少难度,增加成功率。

    但陈十三显然是没有的,因为穷,买不起,所以他现在决定才用另外一种方法。

    用手。

    以双指成锤,双指分魂,双指敲入。

    考的就是指法。

    这个方法的难度在《炼器:从学徒到大师》上有记载,标记为四星,陈十三模拟过,没实践过,但觉得应该不难。

    毕竟没有修为上的硬性要求。

    陈十三沉住气,双指上凝聚出自己的稀薄灵气,开始缓缓的探向白魂。

    敲魂第一步,便是精准的分割残魂,然后取出,之后每次取魂,都得和第一次一样份量,不然就敲魂失败。

    陈十三想过一个方法,就是既然要求一样,那我干脆直接把整个残魂都敲进去就好了,还省去了划分等的步骤。

    但书上很快就驳回了他的这种想法,因为无论是古典派还是创新派,都认为敲魂入器时应该是温和的,要慢慢将残魂敲入法宝之中,让法宝逐渐适应,才能最好的吸收灵气。

    而直接敲入整个残魂的话,轻则特性减弱,重则法宝不支,威力极大下降,甚至于损毁。

    而陈十三现在的切魂,便是用掐着灵气的双指做刀,割开白魂。

    他双指探入白魂之中,如伸入云海,没有触觉,只能感受到一丝水汽。

    陈十三凝神。

    这就是切魂的难点所在,因为残魂没有触觉,所以切魂之时就像是切在空气之中,很容易一晃就切歪了。

    必须得心静手稳。

    而白魂之中的水汽,则是人鱼的特性所在,本就是属水的水怪,有冰凉水汽很正常。

    陈十三的双指稳得像科学院最精密的机器一样,连一丝抖动都没有,稳得吓人,就这么直直的切下四分之一的白魂,以双指提起,平稳的放在短剑之上。

    第二步便是真的敲魂了。

    用双指敲魂,只求精准二字,必须得是双指上的灵气代做锤,敲打在残魂之上,将残魂撞入法宝之中。

    难点就在于灵气只有双指大小,而敲的残魂却不止,所以往往需要敲很多下,科学院认为以五下之内为最,超过五下则影响法宝威能。

    陈十三双指并起,面色平淡,双指并起朝下一点,而后丝毫没有停顿,再是两下。

    一共三下,极为精准的三点,将残魂完美的敲入短剑之中,严丝合缝,瞧不出一点异样。

    若有炼器大师在此,估计会直呼一句,“他吗的,非人哉!”

    之后就是重复步骤了,不算复杂,两分钟时间,陈十三敲完了整个白魂,嘟囔一句。

    “原来这么简单。”

    他眼神忽得一顿。

    似乎瞧见了刚才短剑上的鬼脸眼睛亮了一下,是猩红色。

    陈十三迟疑一会儿,捏起了剑。

    他浑身血液瞬间暴动,凶猛逆流向短剑。

    以至于自己脸色骤然苍白。

    同时短剑之上鬼脸狰狞,瞳孔血红,裂开的嘴似乎露出了残忍的笑意。

    陈十三赶忙松开短剑,浑身无力感凶猛袭来,跌倒在地。

    哐当一声,短剑落地。

    剑刃直朝下,于是就如切开薄纸豆腐一般,整个半米长的剑刃全部插入地面之中,直露出剑柄。

    陈十三呆呆看着,抬头看向一旁的金属门框,里边反射出他苍白的脸色。

    他又看向剑柄处的鬼脸。

    依然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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