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园里有一片内湖,中秋时节湖面上已经没有了荷花,就连荷叶也渐渐失去了夏日的碧绿和活力,显得有几分寥落。

    谢衍和卫长亭正坐在河边的凉亭里对弈,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鸡猫子鬼叫般的惨叫,卫世子捏着棋子的手也忍不住抖了抖。

    抬起头来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谢衍,“骆家那姑娘昨晚真的留在你这儿了?”

    谢衍抬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仿佛是在说:有什么问题?

    卫长亭立刻丢开了眼前本就下不下去了的棋局,俯身打量着谢衍道:“谢衍,你不对劲。你竟然会真的留下那姑娘?”

    “……”谢衍觉得眼前这人才不对劲。

    好端端一个年轻将领,天天盯着别人成不成婚这点破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卫长亭打算改行当媒公。

    卫长亭盯着谢衍,意图发现一丁点不一样的蛛丝马迹,“你同意就算了,骆云竟然真的同意将女儿留在你府上?

    谢衍道:“那姑娘情况还无法确定,需要观察。”

    “那你怎么不将薛神医送去骆家?”卫长亭道。

    谢衍淡淡道:“你觉得合适么?”

    “……对啊。”卫长亭立刻反应过来,谢衍和骆云的关系可没好到可以随便送这么厉害的神医的地步。

    再说了…好端端的,把这么厉害的神医送去骆家做什么?

    骆家谁要死了?恶疾对未婚的姑娘家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总不能让人家毓秀谷医圣天天翻墙进出骆家吧?别回头薛百川手一抖把人给治死了。

    “让人知道骆家姑娘在你这里,你会有大麻烦的。”卫长亭提醒道。

    朝堂上大约没有人会想要看到骆家和谢衍走得近。

    谢衍并不在意,淡然道:“无妨,只要你不胡说八道,就没人会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卫长亭撇撇嘴,道:“还有你那便宜儿子呢。话说昨晚骆云没有弄死他,我还有点意外呢。”

    “骆云不是冲动的人。”谢衍道。

    骆云出身草根征战半生,深得两代帝王信任,执掌大盛最精锐的玄甲军,绝不会是冲动之人。

    卫长亭也表示同意,只是提醒道,“王爷你最好还是尽快跟你那便宜儿子脱离关系,免得哪天他被人整死了还要连累你。”

    骆云放过谢承佑未尝没有给谢衍面子的原因,就算所有人都知道谢承佑不是谢衍亲生的,谢衍也不喜欢这个便宜儿子。但是只要谢承佑一天在谢衍名下,他就是谢衍的儿子。

    外人若是伤了谢承佑,就是打谢衍和摄政王府的脸。

    谢衍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卫长亭却有些急了。

    “我说真的!不只是京城,镇国军绝不会承认谢承佑的!”卫长亭沉声道。

    他为什么着急谢衍的婚事?还不是担心楚王府后继无人么?这可不是谢衍一个人的事。

    谢衍道:“急什么,你说当年老头子为什么非得将谢承佑塞给我?”

    卫长亭撇撇嘴有些不屑地道:“不就是指望你哪天死在战场上了,好让他的宝贝孙子继承楚王之位?”

    别人当爹的儿子二十多岁还没成亲,就算不着急张罗着给儿子娶媳妇生孩子,至少也得塞几个侍妾过去。

    但穆王从来不管这些,反倒是给谢衍塞了个便宜儿子过来。

    那老头压根就不想让谢衍有自己的孩子。

    当爹当到这个份上也是够了。

    “我现在还没死。”谢衍道。

    “所以?”

    谢衍慢条斯理地将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道:“所以,现在该他们着急了。”

    “他们……”卫长亭蹙眉道,“你说的不是穆王府吧?”

    穆王那老不死的要是有这个本事,就不会一辈子守着个高祖皇帝赐给他的爵位碌碌无为了。

    这阴损的破注意还不知道是谁给他出的。

    谢衍道:“前些日子谢承佑在骆家那事儿,我让人查了查。不是谢承佑做的,也不是穆王府的人动的手,你觉得…是谁?”

    卫长亭沉默了半晌,方才慢慢地吸了口气,低声道:“谢承佑背后还有人,他是被人利用了。如果…那天的事情真的成了,要么…骆云从此恨上穆王府和摄政王,双方不死不休。要么…骆云会被迫接受谢承佑,帮着这个女婿…争夺你的爵位。”

    谢承佑不会安安稳稳等着当楚王世子,给谢衍养老送终然后继承楚王之位。

    那么,到时候骆云是帮着谢衍这个毫无关系的外人还是帮着他唯一的女婿呢?

    那时候,谢衍可就是骆家的敌人了。

    “有人想要离间镇国军和玄甲军,看来即便你们对外一贯不对付,还是有人不放心啊。”卫长亭若有所思地道:“就是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

    “藏得很深。”谢衍道,“不过算来算去,也就只有那些人。”

    卫长亭点点头,这几年他们都在边关,对朝堂哪怕有所关注也不可能比得上那些一直在皇城盘踞经营的老狐狸。

    “我去查,就从谢承佑身上着手吧。对了,谢承佑现在在哪儿?”

    谢衍道:“被骆云踢得内伤,躺在床上爬不起来了。”

    “……”卫世子难得沉默了一下,才问道:“这三天两头受伤,听说他打算参加明年春闱,真的没问题吗?”

    高祖皇帝对权贵世家子弟颇为吝啬,想要做官只有两条路,参军或者科举。

    像谢承佑这样的皇室子弟,别说他还不是楚王世子,哪怕他真的成了楚王世子,如果不去攒军功或者考科举入朝为官,也就只是一个干领世子俸禄的王府世子而已。

    唯一的优待,大概就是三品以上官员的嫡长子可以免试进入国子监学习这一条吧。

    谢承佑目前就在国子监学习,不过他倒是没有用摄政王大公子这个身份,他是自己考进去的。

    既然号称皇城七秀之首,总还是要有点本事的。

    谢衍道:“他若再这样下去,你应该问他能不能活到春闱那天。”

    卫长亭不以为然,“那是他祖父他亲爹需要操心的事情,我又不是他爹。”

    谢衍冷声道:“既然知道跟你无关,就去做正事。”

    “白靖容在上雍安插的人都抓到了么?如何处置战俘,朝中可有统一意见?还有高虞人,结盟事宜谈完了?”

    卫长亭连遭暴击,忍不住往后仰了仰,“我只是个三品将军,为什么要管这些事情?这不是你这个摄政王的事吗?”

    谢衍淡定地道:“我要养伤。”

    卫长亭嗤笑了一声,“知道自己有伤在身还跟人动手,话说…那骆家小姑娘疯起来真的挺厉害啊,竟然能打伤你?我看她的招式身手相当了得,你说咱们能不能……”

    不等他说完,谢衍便冷冷道:“你想死尽管去试试,若是侥幸死不了,骆云还可以送你一程。”

    “……”卫长亭默默地摸了下鼻梁不说话了。

    谢谢,倒也不必如此。

    卫长亭站起身来准备走了,瞄了一眼谢衍今日拉得略高一些的领口,笑得不怀好意,“你猜,昨晚骆家那父子俩,看到你脖子上那牙印了没有?”

    “……”

    嗖!

    一枚棋子夹着劲风朝卫长亭面门射来,卫长亭微微侧身正好让过。

    那棋子掠过卫长亭身边钉进了身后的柱子里,卫长亭却已经大笑着一掠出了凉亭跑远了。

    神医的药酒果然十分有效,奉剑涂了药又推拿了一番之后,才中午骆君摇就明显感觉到身上的酸痛消退了许多。

    要知道,以她前世的经验来看,这种程度的消耗就算再快至少也得两三天才能恢复。

    虽然爹爹和大哥都说让她安心在摄政王府待几天,但是明天就是中秋了,她还待在别人家里终究是不太好的。

    吃了午饭,骆君摇也没有继续在床上躺着,由奉剑陪着在境园里转转。

    境园是谢衍的住处,身为摄政王独居的院落面积自然是极大的。而且谢衍喜好安静,园子里也没多少人侍候。

    除了谢衍自己,哪怕是穆王亲自来了也得先让人禀告才能进来,因此骆君摇住在这里外人也不会知道。

    至于昨天经历过事情始末的谢承佑,他自己闯了大祸正心虚呢,更何况他以为昨晚骆云已经将骆君摇带回去了。

    奉剑说,只要是境园之内,姑娘可以随意走动不必拘束。

    骆君摇当然不会真的在人家家中到处乱闯,而且她如今浑身不适,所以也只是在花园里转转晒晒太阳罢了。

    境园的花园其实没什么可逛的,暖心苑里也有个小花园,面积不到境园这个的四分之一。如今八月中旬,小花园里各种花儿还开得绚丽缤纷。

    虽然色彩斑斓比起境园显得少了几分意境,但骆君摇觉得热热闹闹也挺好的。

    谢衍这花园就跟她的完全不同,多是一些灌木乔木或者是赏叶植物,一路走过去骆君摇看到开得最艳的花儿竟然是一株银桂树。

    “你们楚王府都这么安静吗?”骆君摇坐在假山脚下,背靠着假山微微眯起眼睛嗮太阳。

    奉剑知道她身体不适,连忙将一个随身带来的软垫放在她背后,才笑着道:“是挺安静的,不过境园又格外安静一些,王爷在养伤,不喜欢人多。”

    骆君摇一怔,想起距离上次谢衍重伤还不到半个月时间。

    然后又想起,昨晚她跟谢衍好像打了一架。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是以她从前的经验,应该打得挺厉害的。

    骆君摇心里有些歉疚,问道:“摄政王…的伤没事吧?”

    奉剑笑道:“姑娘不用担心,有薛神医在,王爷不会有事的。”

    骆君摇点点头,“那就好。”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一时间有些面面相觑。

    就…还是挺无聊的。

    骆君摇想,她再也不想来摄政王府玩儿了。

    “我要不要去谢谢王爷救了我?”

    奉剑笑道:“姑娘想见王爷吗?奴婢这就去禀告王爷。”

    “我……”骆君摇话还没说完,奉剑已经转身跑了。

    沉默了半晌,骆君摇才有些无奈地收回了手,“我就是随便问问,这摄政王府的人…都这么热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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