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郁随手拈起桌上摊开的草药,很快便认了出来:“咦?藏红花?还有透骨草、羌活、防风、归尾?”

    费大夫惊讶道:“阳儿,你怎么知道这些草药的名字?”自从秦阳拜他为师后,费大夫对这个小娃子极好,和夫人徐氏都称呼他为“阳儿”。他至今还以为林郁那药方真的只是小时候无意中看来记下,林郁本身对医术一无所知。

    林郁眨眨眼道:“师父你的医书上有记载过,我琢磨着色泽样子差不多便是这几味药,不知对不对?”他前世的师父乃是专治跌打的著名中医,林郁在练武之余也跟他学过不少跌打医术,练铁砂掌更是需要各种草药混在一起煮水来洗手,所以他对数百种常见草药一点都不陌生。此时他望着这些与前世颇为相似的草药,想起前世的师父、亲朋好友,不禁一阵黯然。

    费大夫不知道他鬼话连篇,还道他真有这样敏锐的医学直觉,大为欢喜,捋着山羊胡笑道:“好好,学医最讲究天分,特别需要这样的观察力和直觉,很好很好,我费奇可收了个好徒弟。”

    林郁性情坚毅乐观,转眼间便把心中的一抹乡愁抛诸脑后,他嬉笑道:“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弟子得遇明师授业解惑,定当用心学习,不辜负师父栽培之恩。”

    费大夫见他出口成章,与普通小孩殊为不同,心里微微一怔,又想起他跟随自己读书识字,学得极快,一手毛笔字更是迅速提升,越写越漂亮,风格迥异,不由得上下端详自己这个弟子。

    见林郁眉梢眼角掩不住的聪明机智,漆黑的眼珠更是慧光闪动,分明是个脑筋极好的娃。

    他暗暗道:这孩子一定得好好栽培!不能浪费了好苗子。

    当晚他便找来夫人徐氏和范管家,商量着替林郁请一位教书先生,为了解决费用问题,三位老人着实费煞苦心,商量了整整半个晚上。

    第二天一早,林郁正在药房看医书,费大夫亲自领着一个老先生走了进来,并亲自为他搬凳端茶,态度极其恭谨。

    林郁见那魏先生身穿圆领大袖的青布长衫,瘦长脸,满额皱纹,花白胡子修剪得极为讲究,似是位教书先生,暗暗称奇。

    那老先生神态倨傲,大大咧咧一屁股坐下,端起茶杯,用杯盖拨了拨茶叶,刚小抿一口,便皱眉道:“这茶叶怎么……”

    费大夫陪着笑脸道:“穷家小业,魏先生莫怪。”

    那魏先生哼了一声,放下茶杯,斜眼望着呆坐在柜台内的林郁,问道:“就是这娃?”

    费大夫点头赔笑道:“对对,他叫秦阳,广陵府人士,今年九岁,颇为机灵,万望魏先生能多加指点。”他转头对林郁道:“阳儿,这是村里学问最高的魏先生,全村数百人就他开私塾教书,今天专门请来收你为学生,快来行礼。”

    林郁早就猜出怎么回事了,当下便走出柜台,躬身行礼。

    魏先生淡淡点头,跷起二郎脚问道:“可曾识字?”

    费大夫答道:“会认不少字了。”

    魏先生不悦道:“那娃是哑巴?让他自己答。”

    费大夫讪讪赔笑,退到魏先生身后侍立,又向林郁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好好作答。

    林郁见这魏先生脸色不善,嫌贫爱富,对费大夫更是多加挑剔,极不客气,早就一肚子怒气,正要发作,但接触到费大夫焦急的目光,心中一软,不忍辜负他的良苦用心,只能答道:“学生会认字。”

    魏先生轻敲着桌子,又傲然问道:“可曾学过三字经?”

    林郁见他眼高于顶,言语轻视之极,终于按捺不住,挺胸而立,信口吟道:“自小刺头深草里,而今渐觉出蓬蒿。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随后他不卑不亢道:“学生不才,稍通四书五经,唐诗联楹亦有所涉猎。”

    魏先生微微一惊,打量了林郁两眼,不悦道:“小子无知,稍会几句唐诗便当自己有学问了?”

    林郁正要出言反讽,见费大夫急向自己使眼色,终于按捺下怒气,答道:“学生受教了。”

    魏先生哼了一声,缓缓道:“此子好高骛远,怕是未习基础,便以会几首唐诗为傲。罢,看在费大夫的脸上,老夫便收了这娃当学生,代为管教。”

    费大夫大喜道:“谢魏先生!阳儿,以后你每天上午便到魏先生的私塾里去念书。”

    魏先生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不置可否。

    费大夫见状连忙从怀中掏出五十文钱,恭敬递给魏先生,道:“魏先生,这是秦阳的学费。”

    魏先生不接,淡淡道:“每月一百文。”

    费大夫脸上颇有难色,他小心道:“魏先生,你看我家里也不宽裕,是否……”

    魏先生脸色不豫,冷然道:“都这个价,上不起私塾你便自己教去。”说着便要起身走人。

    费大夫拉住他恳求道:“魏先生,我家阳儿的确天资过人,聪明伶俐,万望你多考虑一下……”

    林郁来这个世界不久,并不知道一百文和五十文算是多少钱,但见费大夫急得满头是汗,便知不是小数目,他拉住费大夫道:“师父,私塾这么贵我便不念了,跟你学医就行,何必求人?”

    费大夫急道:“阳儿,学医终是下乘,你如此天资不学文,将来怎么参加乡试县试?”

    林郁心中感动,知道费大夫是真心为己着想,同时也暗叹一声,“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古人重文轻武,重农轻诸业,乃千百年来的陋习,时至他的前世也是如此。

    并非林郁轻视诗文,事实上他在前世便喜欢绘画书法且造诣颇高,也喜欢中国古典文化,古文诗词歌斌更是所学甚多,但此刻他身陷乱世,哪有心思再学习深造这些风花雪月、华而不实的诗文能力?唯有武术医术,才能提高自己在乱世中生存的能力,保护好自己重要的人。

    那魏先生一甩袖,挣脱费大夫的手,冷笑着大步离去,嘴里还讽道:“哼,穷鬼,囊中无钱,休想读书识字!”

    费大夫脸红耳赤,又惭又气,浑身发抖。

    林郁见师父被人嘲讽,怒不可遏,脱口而出:“呸,小人,身上有衫,便成衣冠禽兽!”

    魏先生哪想到这小娃子如此才思敏捷,顿时大怒而返,指着林郁骂道:“小子不知天高地厚!”

    林郁毫不客气:“老头竟敢出口伤人!”

    魏先生怔住了,重新打量了这小娃子数眼,见他眉梢眼角满是机智,决非好惹之人,不由得暗暗心惊,但被两次反嘲,他可拉不下脸,沉吟一会,又道:“二童伐木深山中,瞧无知小子如何对锯(句)。”

    多少年前的旧对联了?改改便敢来难我?林郁冷笑答道:“一马陷足污泥里,看大胆畜牲怎样出蹄(题)。”

    费大夫惊讶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地望着林郁。

    “扑哧!”忽听窗外传来笑声,林郁转眼一望,见是自己两个妹妹,月儿一脸惊讶,星儿则满脸兴奋,拼命拍着小手掌笑道:“哥哥好厉害,比那老先生厉害多了。”林郁朝两个妹妹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魏先生再次吃了亏,又听得星儿的话,瘦长脸红成猪肝般,他急怒之下满头大汗,一眼窥见林郁头上还包着白色绷带,连忙道:“黄毛小子头上不见发,无计(髻)可施。”

    林郁见魏先生颌下短须,便嘲道:“白发先生颌下已有毛,何须如此。”

    这下连月儿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眼光中充满称赞之意。星儿更是欢呼雀跃,小手掌拍得啪啪响,把范管家和徐氏都惊动了过来。

    魏先生众目睽睽之下,哪里下得了台,又羞又愤,边擦冷汗边道:“乌鸦飞入鹭鸶群,雪里送炭。”

    林郁略一沉思,答道:“凤凰立在鸳鸯畔,锦上添花。”

    不但两个妹妹赞叹不已,费大夫和范管家、徐氏都不禁叫好起来。

    林郁心道有来不往非礼也,便道:“魏先生,我出一个对子,若你能对上,我便奉上这一百文,若对不上,请你向我师父敬茶赔礼,如何?”

    魏先生额上皱纹满是冷汗,故作冷静不屑道:“好笑,读书人岂会为钱财而对联楹?”

    林郁嘲道:“那魏先生又何需看银两来教学生?”

    众人捧腹大笑,月儿落井下石般道:“莫非先生怕了我家哥哥?”

    “胡说!我才懒得和你这样的黄毛小子胡缠烂搞!”魏先生羞愤不已,拂袖而去。

    林郁见魏先生落荒而逃,在后面高声吟道:

    “万事由天莫强求,何须苦苦用机谋?

    饱三餐饭长知足,得一帆风便可收。

    生事事生何日了,害人人害几时休。

    冤家宜解不宜结,各自回头看后头。”

    此乃明朝唐伯虎的《叹世》,在场人人都不曾听过,但听得出其中的深意,不禁都呆住了,目光全集中到林郁身上。林郁暗自一惊,糟糕,这秦阳可没我这样的思维才华,刚才表现太过了。他暗暗反省,以后一定要低调,再低调,不能再让人看出破绽,一旦被人知道他是穿越过来,鬼晓得会不会被当成妖怪给活活烧了。

    事后,费大夫单独唤了林郁到自己屋子,问道:“阳儿,你怎会这些诗句联楹?”

    林郁眨眨眼,胡扯道:“有些是从师父你书架的书里看来的,有些大概是我幼年时曾学过,刚才不知怎的就脱口而出了。”

    费大夫抚摸他的头轻叹道:“你难得有这样的天资,气走了魏先生,可如何是好?”

    林郁眼珠一转,笑道:“家里不宽裕,没必要浪费钱,有师父你教我就行了,这半个月来你教得挺好,而且我可以自己看书学。”

    费大夫思前想后也没其他办法,只得如此。

    但古时民众皆重文,经此一事,不但费大夫、徐氏、范管家对林郁另眼相看,连两个妹妹望他的眼光中也开始不一样了。

    林郁一面假装认真读书识字,另一方面则继续专心跟费大夫学医,他既有相当的中医知识基础,加上他学过内功,知道人体经脉运行规律、了解穴位分布,学起中医来上手极快,费大夫见他天资绝伦,对他更是悉心栽培。

    闲暇时林郁总会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似乎在睡觉。谁也不知道他正暗中修炼咏春门入门内功,开始了最基础的凝神聚气,只是他左腿受伤,连盘膝都做不到,修炼效果自然大打折扣,所以林郁天天盼着早日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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