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德元年正月十二日,辰时末牌,雪后初晴,多日不见的日头在云层间乍然而现,尽管没甚暖意,可总比寒风呼啸要强上不少,然则同车而坐的鄂海与范时捷这两位陕西方面的军政巨头却显然无心去享受那等春光的明媚,尽皆愁眉不展地端坐着不动,车厢里的气氛自也就不免压抑得惊人,这一切的一切只因盘踞在驿站的弘晴突然发出了一道命令,让西安的七品以上文武官员一体到驿站议事,无故缺席者,一律以藐视钦差之罪论处。

    算将起来,弘晴到西安都已是十二天了,自打第一天露了个面之后,便没了声息,只言卧病在床,然则任凭鄂、范二人如何打探,也都不曾探出弘晴的病情到底如何了,只知晓是感了风寒,至于将养的情况么,却是一无所知,为此,鄂、范二人私下里也不知费了多大的心力,奈何不管是他俩亲自去求见,还是几番派出郎中去摸底,都无法进入驿站一步,这等情形显然有些不太正常,只是在不清楚弘晴的具体部署之下,二人也实是不敢有甚轻举妄动的,所能做的其实真的不多,一是严密监视驿站那两千新军的调动情况,二么,便是不断发文年羹尧处,要其赶紧发兵。

    驿站处的新军始终安静得很,哪怕是出操,也就只在附近,从不远离驿站,至于年羹尧处么,也始终没见回音,哪怕范时捷已是将京师发来的紧急命令传了过去,也没见年羹尧给个回信,而两方面派去催请的人手么,也都如石沉大海般地没了踪影,这等情形一出,鄂、范二人自不免有些个疑神疑鬼,正不知该如何应对十四爷处接连发来的紧急命令之际,冷不丁病了多日的弘晴居然有召了,还是如此严厉之措辞,二人自是不敢不去,只是各自的心情却也就不免为之沉重不已了的。

    “王爷有令,宣:陕西总督鄂海、陕西巡抚范时捷一体入内觐见!”

    鄂、范二人方一赶到了驿站,便即递了请见之名刺,然则却并未立刻得见,而是直到西安城中大小官员们全都到齐了之后,方才有一名身着参将服饰的王府侍卫将领大步从驿站里行了出来,高声宣布了弘晴的命令。

    “这位将军请了,不知您尊姓大名?呵呵,那个,哦,李敏行、李将军可还在内里?”

    弘晴既是有宣,鄂、范二人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跟着那名参将便行进了驿站,鄂海倒是没觉得有太多的不对处,可范时捷心细,却是隐约察觉到情形怕是有些不对,这便疾走一步,抢到了与当先行走的那名参将齐平的位置上,陪着笑脸地发问了一句道。

    “范大人客气了,末将丁松,至于李将军么,范大人入内便知。”

    面对着范时捷的小意讨好,那名年轻的参将倒是并不倨傲,很是客气地解释了一句,可也就只是自报了家门,至于实质性的内容么,却是半点全无。

    “哦……”

    范时捷显然对这么个答案并不满意,轻吭了一声,还要再问,奈何丁松却是没再给其开口的机会,脚步只一加快,便已是又将范时捷甩下了一大步,一见及此,范时捷尽自满心的疑惑,却也不敢再多探问了的,只能是默默无语地跟在了诧异不已的鄂海身后,一路穿堂过巷地到了弘晴所住院子的书房,方才一转过书房门口的屏风,入眼便见弘晴精神奕奕地端坐在文案后头,哪有半点的病态可言。

    “下官鄂海(范时捷)叩见王爷!”

    鄂、范二人原本就疑心弘晴是在装病,哪怕经过了王曲这个名医的诊断,二人也不敢轻信弘晴是真的病了,一直就在提防着弘晴会玩阴招,只是十多天下来,始终没发现弘晴处有甚反常的举措,二人疑心之余,也不免稍稍放松了些警觉,只是这会儿见弘晴人虽是无言地端坐着,可神采却明显是飞扬的,显然与大病初愈浑然不搭边,二人自不免都有些心慌,但却断然不敢失了礼数,也就只能是强压住心中的诧异,忙不迭地全都抢上了前去,规规矩矩地大礼参拜不迭。

    “二位大人近来都很忙啊。”

    面对着鄂、范二人的大礼参拜,弘晴并未照规矩叫起,而是好整以暇地端坐着不动,好一阵子的沉默之后,这才戏谑地调侃了二人一句道。

    “王爷海涵,下官等因着公务缠身,未能****前来请安,实是不该,还请王爷见责。”

    这一听弘晴此言蹊跷,鄂、范二人不由地都是一惊,到了末了,还是范时捷反应快,赶忙陪着笑脸地回了一句道。

    “公务缠身?嗯,不错的理由,只是不知你范巡抚都在忙些甚公务,可能说来与本王听听么?”

    范时捷说得倒是顺溜无比,然则弘晴却显然并未因之所动,依旧是那副戏谑的笑容,满不在乎地往下追问道。

    “王爷明鉴,都是些地方上的细务,实不堪与闻,若是王爷要过问,还请先请了旨意,下官自当详细解说。”

    这一见弘晴神情不对味,范时捷原本就虚的心顿时便更虚了几分,可口气却反倒是强硬了起来,搬出了钦差阿哥无旨意不得过问地方政务的朝律来,不甚客气地便顶了弘晴一把。

    “嗯,范大人说得不错,若无旨意,本王纵是钦差,也不得干预地方治理,好,甚好,范大人能如此坚持原则,确是难能可贵啊,若是范大人能将这等坚持用在正道上,朝廷或可多一能臣干吏,可惜啊,范大人一开始就走错了路,又不知悔改,一错再错,如今想要回头,怕也没了可能,此确是憾事也!”

    弘晴与范时捷当年在户部清欠时便曾打过交道,对其清廉与才干还是颇为欣赏的,只可惜他早早就上了四爷的船,与四爷之间的瓜葛实在是太深了些,弘晴自是不可能再用其,这会儿尽管已是下了决心要处置范时捷,可心中还是为其之才干惋惜不已的,一番感慨之言确是出自肺腑。

    “王爷何出此言,下官不明所以,也当不得王爷这等感慨!”

    一听弘晴这般说法,范时捷的心顿时便沉到了谷底,但却不愿就此服软认输,但见其牙关一咬,已是猛然跪直了身子,怒目瞪视着弘晴,亢声反驳了一句道。

    “范巡抚是个明白人,又岂会不知本王在说甚,呵,也罢,本王便让你彻底死心也好,搬上来!”

    弘晴似笑非笑地看着怒气勃发的范时捷,嘴角一撇,已是就此喝令了一嗓子。

    “喳!”

    弘晴这么一声令下,就听门外响起了一声应诺,旋即便见一名侍卫手托着个大托盘从外头行了进来,托盘上赫然正是一颗人头!

    “啊,这……”

    鄂海与年羹尧并不熟,自是认不出那人头是何许人,只是冷不丁见到如此狰狞的人头,顿时吓得惊呼了起来。

    “仁亲王,尔竟敢谋杀朝廷大员,此是何道理!”

    范时捷与年羹尧之间的关系虽远谈不上密切,甚至私下里还曾有过不少的龃龉,可毕竟都是四爷一系的人,见面的次数自是不少,那人头只一出现,范时捷便已认出了来历,心惊之余,也不禁便是一阵大怒,也顾不得甚上下尊卑,昂着头便怒叱了一嗓子。

    “谋杀?呵,范巡抚扣的这顶帽子不小么,本王可是当不得,倒是尔与年羹尧密谋起兵造反,欲拿本王的头,给某些人当见面礼,倒真是好算计,只可惜啊,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尔等自以为行事诡秘,却不知本王早已察觉了尔等的阴暗勾当,而今,年羹尧先死,你也不过迟一步耳!”

    弘晴又岂是那么好吓唬的,任凭范时捷怒叱得多么正义凛然,弘晴也就只是报之以一声嘲弄的冷笑,毫不客气地便驳斥了其一番。

    “某乃朝廷封疆大吏,非是尔可以轻动者,要想处置本官,请拿圣旨来!”

    眼瞅着形势已是不妙到了极点,范时捷倒是放开了,梗着脖子便嚷了起来。

    “圣旨么?本王处倒是有一份,尔等且跪好听宣罢!”

    话既已说破,彼此间也就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弘晴也懒得再与二人多啰唣,冷笑了一声,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份卷着的诏书,双手捧着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惊闻西北有变,朕心甚忧……”

    弘晴这等宣旨的架势一出,鄂、范二人顿时全都慌了神,可却还是不能不跪伏在地,而弘晴也没去管二人到底是怎个表情,伸手摊开了诏书,慢条斯理地便宣了起来。

    诏书并不长,弘晴宣诏的声音也不算大,可听在鄂、范二人的耳朵里,却当真有若炸雷一般,到了此际,二人才真正明白过来,敢情弘晴所谓的生病还真就是假的,西北的局势早已被弘晴掌控在手了,尽自满心的慌乱与不甘,却已是无可奈何了的,这不,弘晴宣诏未毕,鄂、范二人已是尽皆软到在地,再无一丝的抗争之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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