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

    弘历这等貌似恭谦,实则带着浓浓的强迫意味的姿态一出,老十五倒也就罢了,左右他的字不算出众,却也说得过去,参不参赛都无所谓,反正轮不到他出风头,却也不致有贻笑方家之虞,可老十六就不爽了,不为别的,只因老十六的字着实是拿不出手,真要去参赛的话,那一准是自取其辱,没地又得被老爷子好生收拾上一回,自是看不过弘历这等强拉之做派,尽管碍于场合,不好发飙,可也没给弘历啥面子,黑沉着脸便怒哼了一声。

    “也好,既是历弟有此雅兴,那为兄便奉陪好了,历弟,请!”

    这一见弘历如此心急地要压倒自己,弘晴的眼睛不由地便是一眯,心情当真不爽得很,不过么,却也无惧,笑呵呵地一摆手,道了声请之后,也没管老十五哥俩个是啥反应,抬脚便缓步行出了文华殿。

    老爷子自称儒家子弟,素好舞文弄墨,朝中大臣们自也大多投其所好,文风当真鼎盛得很,尽管只是娱乐一般的文比,可为了能有机会近天颜,踊跃参赛者不知凡几,不说大殿外侧走廊上七八张文案前人头簇动,便是下方广场一字排开的二十张文案前也是人满为患,一个个奋勇争先,泼墨挥洒间,喝彩声一阵响似一阵,着实是热闹得很。

    “哟,晴儿来了,来来来,都让让,都让让。”

    弘晴等人方才一行出大殿,似乎刚巧回首的四爷立马便煞是亲热地招呼了一声。

    嘿,这老小子还真是有心了!

    四爷那回首的动作看似随意,可却又哪能蒙得了早有所知的弘晴,此无他,四爷处心积虑地做作如此,不外乎是想着让弘历在大庭广众之下作出惊人一鸣,要的便是拿他弘晴来当垫脚石罢了,这等用心未免太不堪了些,当真令弘晴牙根不免有些发痒,只是在这等场合下,却也不好随意了去,也就只能是淡淡地一笑,躬身行了个礼道:“有劳四叔费心了。”

    “无妨,来来来,再让几张文案出来,让这些个少年俊杰们都好生比上一比。”

    弘晴这么句致谢之言明显就是句双关之语,四爷显然是听出来了,不过么,却并未加以理会,依旧是热情无比地张罗着,愣是腾空了四张文案。

    “二位叔叔,晴兄,请!”

    弘历乃是有备而来,自是信心十足得很,这一见其父已是腾空了四张文案,紧赶着便从后头行上了前来,配合着发出了邀请。

    “历弟,请!”

    面对着弘历的邀请,老十六的脸色已是难看到了极点,可弘晴却是无所谓,风轻云淡地一摆手,客套了一句之后,也没管旁人是怎个表情,缓步便走到了正中的文案前,但并未急着去拿搁在笔架上的狼毫笔,而是默默地酝酿着。

    退缩自然是不可能之事,只是该写些啥却令弘晴颇为的伤脑筋,倒不是弘晴的字不好,实际上恰恰相反,在陈老夫子如此多年的强压下,弘晴早就练出了一笔好字,也能写出不错的策论、八股之类的玩意儿,问题是这会儿比的是书法,总不能洋洋洒洒地作上篇大文章罢,至于说到诗词么,弘晴背是背了不老少,即便要当场赋诗,倒也能胡诌上几句,只是显然不会是啥流传千古之作,顶多也就是三爷那等“打油诗”的水平,此无他,弘晴专注的是实务,对诗词这一类附庸风雅的玩意儿,实在是兴致缺缺,向来就不曾真儿个地下过苦功,大体上是应付陈老夫子的核查罢了,水平自是高不到哪去,在这等场合下拿出来,显然有些不够看,尤其是在弘历处心积虑要出彩的情形下,弘晴自不愿真被其给盖住了,若不然,岂不是平白为人做了踏脚石了?

    “好诗,夜报塞天同起云,凌晨玉叶遂翩纷,不错,有意境!”

    “嗯,是不错,诗好字也佳,好,四哥还真就生了个好儿子啊!”

    “好诗好字,了不得,此等幼冲之龄便能为此,当真了不得,四爷后继有人了!”

    ……

    一字排开的四张文案前,弘晴还在默默地沉思着,老十五也在犹豫着,至于老十六则是在挠头抓腮地苦恼着,唯独弘历却是动手飞快,笔走龙蛇间,一首七言诗已是写就了出来,一笔瘦金体至瘦而不失其肉,转折处可明显见到藏锋,颇得神韵,至于诗本身,也颇有客观处,至少不在当今名家之下,这等佳作一出,自是赢得了满堂的喝彩声,登时便令弘历的小脸蛋都因之涨得个通红,自觉不自觉地瞟向弘晴的目光里也就透着股自得意满之意味。

    受这等喝彩声之影响,老十五仓促之间便下了笔,只是心境不宁,完全就没能发挥出应有的水平,一手字写得拖泥带水,毫无亮点,至于老十六么,更是鬼画符,一副中堂写得个七歪八斜的,别说旁人了,他自己都看不下去,一张小脸生生憋得黑里透亮,望向四爷父子的目光自也就不善得紧了些,唯有弘晴却是不为所动,依旧面色如常地静立着,似乎并无即刻下笔之意。

    “乾隆”酷爱写诗,这一点,弘晴自是早就知晓了的,也清楚其所谓的诗其实不过尔尔罢了,问题是弘晴自己的诗更差,这当口上自是不能以己之短去击人之长,若欲取胜,还须得另辟蹊径才成!

    嗯,有了!

    弘晴没理会身边的噪杂,静静地思索了片刻,心中已是有了主张,但见弘晴仰天深吸了口气,一把抄起笔架上的中号狼毫,挥洒间,两张条幅已是狂草而就。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趋避之!好,好字!”

    “好,晴贝勒这字直抒胸臆,当真无愧也!”

    “字如其人啊,妙哉,妙哉!”

    ……

    弘晴这一手狂草个性张扬,豪气冲霄,可谓是尽得草圣张旭之神韵,在场诸公都是识货之辈,只一见,当即便赞声四起,那声势之大,比其先前赞扬弘历之情形有过之而无不及。

    “诸位叔伯见笑了。”

    面对着如潮的赞誉,弘晴并未似弘历那般失态,面色依旧如常,微笑着作了个团团揖,风度翩翩地谦逊了一句道。

    “晴兄果然了得,小弟叹服。”

    为了今日这一场文比,弘历可是精心准备了多时,却没想到还是没能占到弘晴的上风,眼神不禁微微一黯,可很快便恢复了常态,含笑地行上前去,朝着弘晴一拱手,满脸诚恳状地恭维了一句道。

    “历弟过誉了,为兄无甚才情,做不得诗赋,也就只是取巧而已,当不得真。”

    尽管风评似乎占了上风,可弘晴心里头却是并无半点获胜的喜悦,不为别的,只因他很清楚四爷此番推弘历出来的效果虽不如预计,却远谈不上失败,毕竟弘历的表现也属可圈可点,一旦传到老爷子的耳中,想必还会有不小的变化,而这,显然不是弘晴所乐见之局面,奈何事情却不是弘晴所能控制得了的,他又怎会高兴得起来,不过么,不管心中到底作何想法,应有的礼仪,弘晴却是不会有所闪失的,尽自不愿跟弘历多啰唣,可还是耐着性子地客气了一番。

    “晴兄过谦了,光凭此等书法,已是当今国手之水准,想来此番文比晴兄必可名列三甲,小弟自当先为之贺。”

    弘历显然没打算就此放任弘晴离去,笑谈中,已是不经意地又为弘晴挖了个坑。

    这小子好生不识趣,这么点小把戏也敢拿出来耍!

    弘晴多精明的个人,又怎会看不透弘历这等恭维话里所设下的埋伏,左右不过是想玩捧杀的把戏罢了,心下里自不免有些火大。

    “历弟说笑了,为兄并不做此想,一切听凭王大学士等人裁决好了,倒是历弟诗文俱佳,当真一鸣惊人啊,果不负四叔与邬先生之期望,甚好,甚好。”

    弘晴心火虽起,可却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笑呵呵地嘉许了弘历一番,只是这话怎么听怎么都显得古怪,夹枪带棒地,就差没明指着弘历的鼻子骂他们一家子居心叵测了的。

    “晴兄言重了,小弟实不敢当,阿玛处还有事,小弟便不多耽搁晴兄了。”

    弘晴这句话一出,弘历的小脸顿时起了变化,眼中阴霾一闪而过,但却没胆子跟弘晴较真,又唯恐弘晴再说出些甚更不好听的话来,赶忙逊谢了一句,便即退回到四爷身边去了。

    “呸,什么玩意儿,奶奶个熊的,真是个欠抽的混球!”

    老十六今儿个平白出了回丑,心中早就不爽得紧了,先前弘历在跟前,他也不好不顾体面地便骂娘,这会儿一见弘历“落荒而去”了,忍不住便低声骂了一嗓子。

    “嘿,这小子看着实诚,肚子里却是弯绕极多,还真是啥人生啥种来着。”

    老十五同样不爽弘历的表演,只是老十五到底是斯文人,骂娘的话不好说出口,可拐着弯子骂人却是一绝,当真就把四爷父子比成了一丘之貉。

    “罢了,且去下头转转,回头再说好了。”

    弘晴心中的怒气并不比老十五哥俩少,只不过弘晴心性坚韧,自不会在此际有甚不妥的言行,也就只是一摆手,止住了老十五兄弟的牢骚,缓步走下了台阶,向热闹非凡的广场行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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