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四月,又是久旱无雨,自不免热得慌,哪怕四扇窗尽皆大开,三爷却依旧是满脑门的汗水狂涌不已,身上的单衣濡湿得都已是紧贴在了身上,乍一看上去,就跟一走卒贩夫一般无二,哪还有半点往日里的儒雅之气度,偏偏三爷还坐不住,如同怒狮般在房中往来踱着步,神情焦灼,满脸子的不耐之色,怎么看,都是一副狼狈不堪之模样,然则侍立在一旁的弘晴与李敏铨却尽皆宛若没瞅见一般,各自木然而立,神情恭谨而又肃然。

    “叩见王爷!”

    就在三爷埋头踱步不已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骤然响起中,一名身材壮硕的戴甲武官疾步从外头行了进来,几个大步抢到了近前,干脆利落地便是一个打千,这人正是诚郡王府亲卫队统领赫达。

    “回来了,情形如何?”

    听得响动,三爷回身一看,见来者是赫达,精神立马便是一振,顾不得叫起,紧赶着便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回王爷的话,奴才还是没能见到汝大人,又去了粮仓,出示了王爷的关防,奈何管库不理,言称须得汝大人签押,方可调粮,奴才与之多番争执,却被赶了出来,因恐误了王爷大事,不敢动手,以致一无所得,还请王爷惩处。”

    面对着三爷期盼的目光,赫达满脸愧色地低下了头,将与河漕衙门交涉的情形详细地道了出来。

    “哼!”

    一听又是如此之遭遇,三爷的脸色瞬间便难看到了极点,脸皮子好一阵的抽搐,骂人的脏话险些就此脱口而出,可到了末了,还是强忍了下来,只是重重地冷哼了一声,不耐至极地一挥手,示意赫达自行退下。

    “喳!”

    一见向来风度翩翩的三爷震怒如此,赫达的心神不由地便是一凛,哪敢再多耽搁,忙不迭地应了一声,逃也似地退出了房去。

    “汝福老贼,安敢如此怠慢国事,本王定要参他一本!”

    赫达方一退下,三爷的火气立马就爆发了起来,恨恨地骂了一嗓子,眼珠子都微微发红了起来,整一个受了伤的饿狼之形象。

    三爷如此愤怒是有原因的——这都已到了济宁三天了,山东各府放粮赈灾的工作也已在三爷派出的人手之监督下正式展开,只是各府粮仓本就库存有限,压根儿就无法满足赈灾之所需,最多只够五天之用,至于湖广漕运来的四万石粮食,眼下还在半道上,最快也得十天左右的时间方能抵达济宁码头,放眼整个山东境内,眼下唯一能调得出粮食的只有河漕衙门的粮仓,奈何河道总督汝福不肯配合行事,除了第一日在接风宴上露了个面之外,这几日尽皆称病,无论是三爷亲自去,还是派了人去,他都一概避而不见,也不肯在放粮文书上签押,弄得三爷一点办法全无,此无它,河道总督乃是帝简之大员,三爷手中的放粮关防对其并无实在的节制效用,汝福硬是要拖,他三爷也就只能是干着急而已。

    “王爷息怒,属下以为此事恐别有蹊跷,须得小心应对才是。”

    这一见三爷大失常态,李敏铨唯恐其因暴怒而误了事,忙从旁劝解了一句道。

    “嗯……”

    三爷毕竟是城府极深之辈,尽管一时气恼之下,爆了粗口,可心中还是有着几分的清醒,自是明白参与不参那都是后话,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赶紧将放粮一事办妥,真要是放粮放到一半没了下文,灾民一旦闹起事来,三爷的差使可就算是彻底办砸了,这等结果可不是三爷所乐见的,这便长出了口闷气,强自将激荡的心情稳了下来,阴沉着脸,在房中急速地来回踱着步。

    粮仓,果然是这里头有问题,看来还真得好生查查了!

    弘晴虽一直不曾开口,可脑筋却是高速运转了起来,虽不敢断言自己的判断一准无误,可直觉上却认定应该有着七八成的把握,只是事关重大,光靠猜测是断然无法成事的,须得有实打实的证据,方能下个决断,对此,在来山东之前,弘晴便已做出了些相关安排,而今,或许是真到了动用这些底牌的时候了,一念及此,弘晴自是不再多犹豫,悄悄地给李敏铨打了个手势。

    “王爷,属下以为汝大人既起意躲避,就算再派人去,怕也难有甚结果,不若由属下先派了人去暗访一下,看情形如何再议也就是了。”

    一接到弘晴打来的暗号,李敏铨自是不敢怠慢了去,忙上前两步,凑到了三爷的近旁,压低了声音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那就先这样好了。”

    事到如今,三爷对河漕衙门也已是起了浓浓的疑心,这一听李敏铨如此说法,自不会有甚反对之意见,这便沉吟地点头应允了下来。

    “父王,孩儿的商号在这济宁城中也有分号,人手虽不多,消息却尚算灵通,且容孩儿去分号走上一遭,或许能有所得也说不定。”

    尽管对李敏铨的办事能力尚能信得过,然则此事实在是太过重大了些,弘晴实在不敢冒有所闪失的风险,这便也跟着站了出来,言辞恳切地请求道。

    “嗯……”

    三爷只知道弘晴的商号做得相当之红火,还真不晓得弘晴居然已在济宁开了分号,此际乍然一听之下,还真有些反应不过来的。

    “王爷,小王爷的商号如今在这济宁城里可是最风光的一家,属下前日回乡之际,乡里乡邻可没少提起‘麒麟商号’之名,有商号帮着,这桩事情或许还真容易办了许多。”

    李敏铨实际效忠的人不是三爷,而是弘晴,为弘晴服务可是他必尽之义务,这一见三爷有所疑虑,李敏铨自是得赶忙从旁支持上一把。

    “既如此,那晴儿就跟着子诚走上一遭好了。”

    有了李敏铨的出面,三爷自也就不再多犹豫,沉吟着点了下头,答应了弘晴的请求。

    “是,孩儿遵命。”

    这几日三爷心情不好,连带着弘晴也没敢轻易偷溜出驿站,当真是被憋坏了,此际总算是能出去透上口气,弘晴的心情登时便是一阵大好,哪有不紧赶着应承下来之理儿。

    “嗯,凡事皆听子诚的吩咐,不可耍孩子脾气,若不然,小心你的皮子,去罢。”

    尽管有了李敏铨的自请出面调查,可三爷显然对此并不报太大的希望,心情自不会因此而有太多的好转,吩咐弘晴的语气自也就好不到哪去。

    “孩儿记住了。”

    弘晴心情正好,自是不会去计较三爷的语气如何,当然了,就算想计较,他也不敢在三爷面前有甚放肆的表现,也就只能是规规矩矩地应了一声,便即退出了书房,与李敏铨一道乘马车向位于济宁城南的“麒麟商号”赶了去……

    济宁,中华文化的发源地之一,迄今已有六千年的历史,因地势较高,在济水流域中属于无水患的安全之地,故名为济宁,虽非山东首府,可因着大运河的存在,却是山东经济最发达的城市,纵使是此番山东饱受旱灾之苦,但却不曾影响到济宁城的繁华,大街小巷上歌台酒肆比比皆是,行人摩肩接踵,浑然一派太平盛世之景象,当然了,这等景象的背后是济宁府在周边的全面戒严,严禁各地流民进入济宁境内,若不然,只怕这等富庶之地早挤满了逃难而来的各色灾民。

    济宁城繁华也罢,安宁也好,弘晴这会儿都无心去关注,满心眼里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尽快赶到“麒麟商号”,以解开粮仓之密,奈何愿望是好的,可现实却是骨感得很——驿站孤处城外,要想进城,还得赶上两里许的路,再加上街上人多拥挤,待得到了商号,天都已是近了午时。

    “麒麟商号”山东分号秉承了京师总号的作风,大气而又不奢华,沿街一排贯通之店面,宽敞无比,可装修上却相对简单,除了柜台与展示橱之外,也就只有些供往来客商歇脚的靠椅,纵使如此,格调上却并不显得庸俗,反倒有种不言自明的霸气在,此际纵使天已近午,在商号里进出的客商却并不见少,人头簇动中,销售形势一片大好,只是看在弘晴眼中,却并不是很满意,无它,这些购货者,都是些散客,大体上以城中民众居多,很显然,此次山东大旱对商号的影响还是相当大的,当然了,此时的弘晴也顾不上去理会生意的好坏,领着一众随行人等缓步便行进了店中。

    “客官,小店有甚能为您做的?”

    弘晴等人虽都着便装,从衣着上看不出有甚出奇之处,可气度却是粗布衫无法掩盖得住的,这才方一进了店,立马便有眼尖的店中伙计迎上了前来,满脸堆笑地寒暄着。

    “陈掌柜在么?”

    眼瞅着伙计服务到位,弘晴自是颇为的满意,但并未有所置评,而是淡然地笑了笑,一派从容状地问了一句道。

    “在,不知客官您这是……”

    那伙计见弘晴人虽小,气度却是一点都不小,自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可也没直接去找掌柜,而是面带探询之色地问出了半截子话。

    “嗯,我姓洪,从京师来,有人托我带点东西给陈掌柜,还请小二哥帮着通禀一声,有劳了。”

    弘晴并没打算对这名伙计透露自己的身份,也就只是含糊地说了一句。

    “啊,是这样啊,好,客官请稍候,小的这就寻掌柜去。”

    这一听弘晴是从京师来的,伙计自不敢有所耽搁,客气地拱了拱手,交待了一句之后,便即匆匆向后堂跑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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