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的时候,襄阳城中又下起了毛毛细雨。

    江面雾气蒙蒙的,别说对面的樊城了,就是那江面都有些看不清。

    城楼上的将士们,并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白日里江对岸刚送来了投名状,那小老儿眯着一只眼睛,只会舔着脸傻笑,打骨子里便唯襄阳城主马首是瞻。

    段怡怀疑,这新的山南之主是是头刚出炉的猪,那老儿都会毫不犹豫的膝盖一软,大呼主公!

    何况,她便是猪,也是一头能一枪爆头的猪。

    江水荡起了微波,那雾气同黑暗当中,腾起了连绵的黑影,像是那乌云之中翻腾的蛟龙。

    若是那襄阳城守城的士兵凑近了看,一定能够发现,那江面之上,此刻已经布满了战船。它们船头接船尾,缓缓地驶了过来。

    船头挂着的灯笼随风摇晃着,却是没有透出一丝光亮。

    一只灰色的鸽子扑腾了几下翅膀,在空中盘旋了几下,朝着那襄阳城中飞去。

    “来了来了!韦猛跳!”

    程穹听着苏筠兴奋的吆喝声,将头扭到了一边去,苏筠还小的时候,他在苏州带他;如今苏筠大了,他还要在襄阳领着好兄弟韦猛一起带他……

    韦猛抓紧了苏筠的腿,防止他从自己的肩膀上掉下来,听话的猛的一跃,苏筠陡然升起,惊呼一声,忙挥舞着手中的长枪,朝着空中捞去。

    “捞到了捞到了!上一回咱们抓鱼,委实蠢了,做甚要用枪戳用锤子砸?咱们可以在枪头,锤子头上,绑一个捞鱼的网兜啊!”

    “瞅瞅我这回,简直就是个大聪明!”

    苏筠晃了晃手中的兜子,伸手进去,将里头挣扎着的鸽子抓了出来,在韦猛同程穹的面前,炫耀了一番。

    韦猛目不斜视,不解地问道,“你有轻功,为何要骑在我的肩膀上,让我跳?”

    程穹呵呵一笑,“渔网为何要捆在兵器上,是全城的竹子,都被灵机啃光了么?”

    苏筠一跃从韦猛身上跳了下来,将那扑腾的鸽子,塞进了程穹怀中。

    “果然整个大周,只有段三懂我!你们是不懂的!”

    苏筠说着,学着祈郎中那副“我之所以上吊不是气自己没考上而是气那些人有眼无珠”的样子,望了望天。

    别问,问的话,他自己也不懂。

    ……

    那黑漆漆的幽灵船头,吴善中弯下腰去,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鸽子毛,放到嘴边轻轻地一吹,那羽毛在空中打了个旋涡,飘到了江面上。

    不一会儿的功夫,一只江豚拱了起来,翻了个身,带起了旋涡儿,那羽毛被卷着,消失不见了。

    “将军,不是我临阵打退堂鼓,实在是敌强我弱。田楚英分了一万五千人,让我们去打荆州,长孙老贼折了我们两千人。”

    “襄阳城易守难攻,咱们在这里头活了一辈子,还能不知晓?虽然咱们顺风走水路回来,快得令人猜不着行踪,能打那姓段的一个措手不及,但到底是双拳难敌四手……怕是……”

    说话的偏将见吴善中不言语,有些讪讪地退了下去。

    田仲英那个疯子,将襄阳等十州之地,数得上名号的将领,几乎都杀了个精光,独独留了眼前的老将吴善中。

    旁人不知晓里头的内幕,他是襄阳本城人,却是知晓得很。

    当年田楚英榜下被亲娘用鞭子抽,吴善中当时陪着小儿子去看榜,替田楚英挡了三下。田楚英念着旧事,方才留了这么一根独苗苗。

    偏将想着,朝着一旁的襄阳城看去,那巍峨的城墙,瞧着就像是一座趴在那里的巨兽。

    他的父母妻小,就在城中。

    那么多人都降了,吴善中却是不肯降,硬要用生鸡蛋来碰石头。

    如今城里城外一步之遥,他又岂想同昨日同袍打个头破血流,丧命于此?

    偏将想着,眼中寒光闪闪,像他这样想的人,应该不少……

    他手轻轻一挪,放到了剑柄上,那站在船头吹风的吴善中,却是快速拔剑,头也没有回的拔剑往后一戳……

    偏将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倒在了地上。

    血流在了甲板上,四周雅雀无声。

    “将军英明,咱们都到了襄阳城边了,他们都没有发现。咱们里应外合,一定能够拿下襄阳城,到时候,这山南道,便改姓吴了。”

    吴善中没有动,死死的盯着前路,突然之间,他拿起一旁的弓箭,猛地朝前射去。

    箭支划破夜空,只听得咚的一声铜锣响。

    几乎是同一时间,嘭的一下,从那大船的正前方,突然腾起了一个巨兽!

    “妖怪妖怪!”不知道船中是谁惊恐的嚷嚷了一声。

    吴善中慌忙抬起头,只见那空中飘着一个巨大的孔明灯!说是孔明灯,却又同寻常的孔明灯不同,那玩意生的巨大不说,瞧着是一个四脚兽,身上黑一道白一道的,两坨黑漆漆的眼睛,阴森恐怖。

    一张血盆大嘴,里头露出了颗颗尖牙,十分的狰狞!

    那怪兽的肚子里,冒着火光,将江面照亮了起来。

    “哎呀呀!先生!这是啷个回事!我想要所有人,瞧瞧我们灵机有多么憨态可掬!啷个这搞得像是鬼一样的嘛!不晓得的,还以为是地府里头出来的黑白无常。”

    吴善中循声看去,只见前头的大船上,挂着一面铜锣,在那铜锣后头,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正仰着头,不满看着天空。

    在她的旁边,站着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儒生。

    他的衣衫松松垮垮的,大冬日的,袖子挽到了胳膊肘处,露出了飘着汗毛的手!

    “你啷个这么多事?诸葛孔明要是晓得自己的灯被做成了这种鬼样子,当初就把做这灯的本事,带到棺材里去。就这……太着急了,我找棺材铺子里扎纸人的老师傅扎的。”

    “这么有阴气,难怪给我指路的那个大娘,说是襄阳城中棺材铺里手艺最好的!”

    “这里又不是锦城,他们没有见过食铁兽,做成这样不错了。”

    段怡无语的收回了视线,嘀咕道,“果然秃子就是不行,连食铁兽没了毛,都西施变东施了。难怪你考不中,说个长相,人家都听不懂!”

    她说着,朝着一旁的曹奔看去,“我不是说你,你有头发和没头发,都是一样的。”

    曹奔恍恍惚惚,这是夸还是骂?

    敌船上的吴善中皱了皱眉头,早听闻这段三娘子有些一言难尽,怎么还没有对敌,她就先自损八百了?

    兴许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段怡悠悠的看了过来。

    “我段怡这个人,最是助人为乐了。虽然没有同你父母见过面,但我想着,怎么也得实现他们对你的美好祝福才是!”

    “吴善中吴善中,那就是不得善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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