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外的棕马从鼻中吐出一口雾蒙蒙的白气,发出低沉的嘶鸣,踏着街巷的石板路缓缓而过。

    疏桐坐在马车内,车厢内十分暖和,马车摇摇晃晃,像一只巨大的摇篮。

    她觉得口干舌燥,肚子也咕咕作响,但迟来的困意将她淹没,她靠在白攸之的肩膀上,陷入了昏睡之中。

    再度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青纱色的房帐。

    记忆像是被切割,疏桐怎么也无法将两个截然分开的片段拼接起来。

    她下床更衣,推门而出。

    白府两个拿着扫帚的总角丫鬟在院墙前偷偷咬着舌根。

    这事疏桐以前也没少干。

    “欸,你瞧见没有,昨儿个白小少爷抱白夫人回房……”那丫头抓住姐妹的衣角,眉飞色舞地说道,两眼放着光。

    “没看到,什么时候。”另一丫头问道。

    “昨晚戌时,白总管见少爷的马车回来了,起夜掌灯,白少爷从马车上下来,怀中还抱着白夫人,你没看到真的是太可惜了!”那丫头的嘴角都快咧到天上去了。

    “此话怎讲!”“那可是白小少爷,御查院院首欸,素日里在白府见他严肃的样子,谁能想到居然还有如此温柔的一面。”小丫头乐呵呵地说,“白夫人可真好看,软软糯糯地躺在少爷怀里,脸蛋红扑扑的,像一朵娇嫩的蔷薇卧在枝头,好看极了……”

    疏桐“咳咳”两声,着实吓了那两丫头一跳。

    “白……白夫人好。”那丫头吞了吞口水,抓起地上的扫帚,逃命似的说道:“夫人,我先打扫庭院去了。”说罢一溜烟跑了。

    昨天,白攸之真的抱我进府了……疏桐想。

    原来那不是梦。

    梦中被一朵软绵的白云托住,飘然悬浮在半空之中。

    一睁眼,是攸之。

    他的胸膛宽阔而又结实,埋在其中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构树花清香。

    那清香,令疏桐想起了大婚那日,他的气息,透过红盖头,隐隐约约闻到的构树花的清香。

    此刻,她又闻到了那股清香。

    “愣在这里干嘛?”白攸之清冽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哦,我出来找点吃的。”疏桐回过神来。

    “走,带你去鸿禧宴宾楼。”白攸之道。

    “嗯?出去吃吗?”疏桐不解问。

    “对,破案辛苦了,鸿禧宴宾楼的菜品很不错,今日去浅尝一下。”白攸之很自然地拉起疏桐的手,就往门口走去。

    “我们俩吗?”疏桐边走边问。

    “还有谢屿天。”白攸之笑道,“他说他早就想请你吃饭了。”

    “我?为何?”

    “去了就知道了。”

    鸿禧宴宾楼的格调优雅,在这闹市之中独占一整栋阁楼,气势颇为非凡。红黄交替的瓦砖在阳光下熠熠闪着光,屋檐的四角都挂了金脆的铜陵,在风的吹拂下发出好听的声音。

    白攸之领着疏桐进了宾楼,直入包厢,谢屿天已经在点菜了。

    “白大人、白夫人休息得可好?”谢屿天抬头问道。

    “托你的福,一觉天亮。”白攸之打趣道。

    “白夫人,有件事且打听一下。”谢屿天一面阖上菜单,吩咐小二出去,一面说道。

    “什么事?”

    “夫人你应该不是宝扇吧。”谢屿天展颜一笑,试探道。

    “我就说这小子早就知道了。”白攸之拆开一副碗筷,递到疏桐面前,“放心吧,他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大事上一向可靠,他不会说出去的。”

    “我看起来很吊儿郎当吗?”谢屿天反问。

    “好吧,我其实是宝扇的贴身丫鬟,我叫疏桐。”疏桐道。

    “哦……”谢屿天打开折扇,以扇指疏桐,“我好像想起来了,当年我去薛府,是看见宝扇后面屁颠屁颠……嗯……后面跟着个机灵的小丫头。是你吧?”

    “……”疏桐给谢屿天一个白眼。

    “女大十八变。”谢屿天打趣道,“这么说来,咱们也算是自小相识了……”

    “又要套近乎?”白攸之不动声色道。

    “嗯……即使算不上相识,也算有过几面之缘了……”谢屿天退一步说道。

    “你俩也算一段奇缘了。”谢屿天继续说,举起酒杯道:“敬你俩一杯,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疏桐和白攸之举起酒樽,同谢屿天碰杯。

    白攸之站起身来,至门口观望,确定无人监视后方才安心说道:“对了,结案后我和疏桐又去了一趟梅妃处,我们发现皇后娘娘也牵扯案中。”

    “此话怎讲?皇后目睹了现场却无动于衷?”谢屿天猜测道。

    “你猜对了。”疏桐道。

    “此事牵连复杂,你怎么看?”白攸之问道。

    “按兵不动。皇后既无杀人,我看暂时不揭发她。陈皇后身后还有蒙古十部的力量,就算我们揭发她,皇上也不能奈她如何。”谢屿天皱眉道。

    “此事天知地知、我们知、梅妃知,足矣。”谢屿天补充。

    “我也正有此意。”白攸之手放在膝盖上,拍了一拍。

    “过几日便要办宸妃的入殓了吧,当朝皇帝如此宠爱宸妃,规模定是不小,吃完这顿饭我们还是夹紧尾巴为妙,以免被其他官员弹劾检举。”白攸之道。

    疏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难道……皇后娘娘袖手旁观之过,就这样算了吗?”疏桐压低了声音说道。

    “深宫之中尔虞我诈之事还多着呢,今日宸妃之死只是浮于其上的一桩案件,还有多少案件是看不到的……宸妃身份尊贵尚且如此,那些如草履的小宫女太监,就算出了事,也不过被草草埋了。”白攸之道。

    疏桐感到不舒适,长吐了一口气,深宫之家,帝王之侧,原来是如此险恶可怖。

    伴在君侧,到底是一种幸运,还是不幸?

    吃罢宴餐,三人各自回府。

    下午,只听宫中传来消息,皇帝胤天翔下诏书,宸妃之丧葬,按国殇之礼,用度一律以皇后之例进行。

    陈皇后虽心有不愿,却不敢言语。

    两日后,宫中举行大殓和成服。百官皆到场,行祭奠之礼,群臣哀服入临、奉慰。

    次日朝堂之上,胤天翔不顾群臣反对,要在栖岭山上为宸妃修筑一宸陵。

    薛克冒着被皇帝驳斥的危险,上书建议道:“陛下,此刻西北战乱正起,加之连两年来百姓收成不好,国库空虚,此时不宜大兴土木,再修建宸陵啊!臣以为……应一切从简……”

    胤天翔虽没言语,但从他不怒自威的神色中已然能够看出他的愤怒,“修陵一事朕心意已决,不必再议。”

    薛克再要说些什么,被皇帝搪塞道:“今日朝堂就到此为止吧,退朝。”

    修建陵园一事就这么开始了,京都郊外每户人家皆要出一男丁,前往栖灵山上为宸妃修建陵园。

    深夜,胤天翔独自来到宸妃寝宫,伤泪一时之间涌了上来。

    前有唐明皇悼念死去的杨贵妃:“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胤天翔似乎突然懂得这是什么样的心情了。

    宸妃一去,世间还有懂得朕的女子吗?胤天翔哀叹道。

    宫中又恢复了从前的冷静、克制。

    这时,聂公公传来喜报:“皇上,西北战事告捷,镇北大将军不日归朝述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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