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中央诸理跪俯在地,胳膊将头圈在中间。

    他个头和绪正相当,约莫有一米九,即便跪着也是老大一坨,着实乍眼得很。

    “厂公自知失职,自罚五十杖。特安排小的代厂公向皇上请罪,再请皇上罚过。”

    龙床上,花素律隔着帷幔看诸理,听他不阴不阳的嗓子总觉得怪怪的……

    花素律润下嗓,但开口仍是沙哑,现下呼吸起来还有种拉风箱的感觉:“五十杖?咳咳。五十杖真打足了,你厂公的腿也该断了吧?”

    东厂自己人打,自然不会下死手,五十杖也不过是做样子给旁人看。

    诸理知道理亏,未敢多言。

    花素律根本没想追究这五十杖的真假,轻缓道:“刺客是何来头?”

    “回皇上,刺客当场绞杀干净,没有活口。”

    “没有活口,就从死人身上咳咳……”花素律掩唇轻咳一阵:“找线索。掘地三尺,也要找出线索。朕要知道,这群人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诸理深埋着头道:“是,皇上。”

    “回去告诉绪怀玉,做好朕安排的事,他的那些小把戏朕懒得追究。”花素律扫了诸理一眼:“下去吧。”

    诸理躬低身子,姿态极低的退出去。

    多多跟在他身后合上门,转头走到花素律身边,服侍她躺下:“您先歇息会儿,待药熬好了,奴婢叫您起来喝药。”

    花素律经过一番惊心动魄,受了伤又废尽心思琢磨了许多,身心疲惫。

    点点头躺下,没多久就迷糊过去。

    但她还记着喝药的事,自觉眼睛闭了没一阵就又醒过来。

    睁眼见一颗扎着俩揪的毛绒绒小脑袋趴在她床边:“你怎么在这儿?”

    “哇!你声音真难听!”无明坐在榻上捂住耳朵晃脑袋:“好像大鸭子!”

    花素律脸瞬间黑了大半,嘴角抽搐几下极为幼稚的和他拌嘴:“要你管!”

    嗓子坏了又不是她想要的……

    无明秀气可爱的小脸垮下来,放下手,冲着花素律做鬼脸略略几声:“你出去玩又不带我。”

    “你为什么在这儿?不顾你咳咳……漂亮的脸蛋了?”花素律不理他的话,继续问题,逼他有一问答一问。

    可无明压根不配合她,抱着手臂:“听说,你受伤了?”

    花素律瞪眼看了他一阵,最终放弃的翻个白眼,伸出受伤的胳膊:“朕让刺客……就是要来杀朕的人,弄伤的。”

    “哇!”无明小心翼翼的用手指戳戳她的胳膊:“好厉害!你胳膊上有只青蛙。”

    花素律愣了下,凑头过去,原来是说一个被挑破的水泡落下的痕迹……这不和发烧三十九度,结果朋友说“牛逼!”一样吗?

    不过能烫出形状这么明显的青蛙,她是挺厉害的……

    花素律忽意识到自己被无明带偏,冷脸道:“什么青蛙!这是烫伤!很疼的!”

    无明收回手,接着嘲笑她:“哼,活该!如果你带我出去玩,有坏蛋来,我用轻功带你“咻——”的飞走,你就不会受伤了。这都怪你自己!”

    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花素律还真的认真思索,她记得方圆是说过,无明虽然功夫不怎么样,但轻功出奇的好……

    她忽然犹豫起以后出门要不要带无明,转念想这小子大多时候根本没规矩和界限,带出去会不会容易走丢?

    到了后头多多捧药进来,花素律才知道原来她已经睡了好一阵。

    无明是多多派来,看花素律睡醒好去通知多多来侍奉。

    却不想,这小破孩忘了不说,还聊起来了……

    三日后明媚的上午,武利盈立在光明宫门前。

    同一个地点,还是同一个侍卫看着武利盈:“您来了?”

    武利盈叉着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侍卫见了,给门里传话的小太监打个眼色,小太监立即溜溜地跑走。

    这几天武利盈人在自己宫里,心却在光明宫这头。

    他也讲不出是什么由头,只是脑子里总是那夜花素律满面尘灰的模样……讲道理,其实,不怎么好看。

    灯笼暖黄色的光下华贵的衣衫被烧成褴褛,眸中仍有惊色,却还满面冷冽的严肃。

    凄美坚韧,是任何人见了都会觉得,即使有任何逆境艰险,在她眼里也不过如此。

    可也是这般,那天夜里的她,像是在周围竖起铜墙铁壁,将所有人都阻挡在墙外。

    “武公子,您请。”传话的小太监回来,站在门槛里头恭敬地对武利盈鞠躬。

    这回得到允准,再没人拦他。

    武利盈迈过高高的门阆就一路小跑,害得小太监在后头一路追……

    早前已通报过,到了前殿门口武利盈不必再等,他也不待人开门,自己拥开门就进去了。

    多多刚想说他这样不合规矩,不想武利盈站门口左右看了两眼,就奔着花素律在的屋子过去。

    武利盈推开雕万福纹的门,打眼就见屋子里美人榻前架了张好大的桌子,上头是木板拼的没盖的大盒。

    盒子里摆着各式各样,做工精湛的房屋楼宇的木雕。

    花素律一身飘逸宽松的浅紫粉色大袖纱袍层层叠叠,懒懒地歪坐在美人榻上,趴在沙盒边。

    右手被蓬松的纱袖包住,拿一根油光水滑的竹鞭,有一下没一下戳着沙盘。

    她衣衫带子都松松的系着,领口白皙的锁骨看得清楚。乌发用两根岫玉素簪松散绾住,额前鬓边散着几缕碎发。

    花素律瞧他进来,美眸微抬,像没什么精神似的扫了门口呆愣的武利盈一眼。

    没说话,只抬起左手勾了勾,示意他过来。

    那慵懒妩媚的样子撩人得厉害,只这一眼看得武利盈人都酥了……可惜花素律本人不晓得这些,她纯粹是被烧伤疼得几天没睡好觉,人倦乏无力得厉害。

    多多见陛下没有恼怒,便没有说话,只在门外悄声合门。

    武利盈抿着唇垂下眼,姿态别扭的咳嗽两声走过去,故作洒落大声:“怎么突然玩起沙盘了?”

    走近了瞧了两眼,武利盈挑眉道:“这不是瞻云楼吗?”

    沙盘上的木雕模型是对照现实,按比例缩小制作,上面还有小桥、树木,和丝带做的河道。

    而瞻云楼,就是花素律端午节那日遇刺的地点。

    花素律点下头:“朕觉得那日遇刺,咳咳总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又想不出问题。叫人弄了沙盘分析,朕咳咳……朕也没弄明白。”

    武利盈听见她的声音眉头不禁皱起,匆匆坐到她身边:“你嗓子怎么成这样了?”

    花素律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好似只老鸭子嗓里呛灰夹了把沙,着实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花素律指下喉咙,轻咳几下意欲清嗓,可惜效用不大:“太医说,伤了嗓和肺。是在火场里呛烟,还有被烟气灼伤的缘故。不严重,过些时日就好了。”

    章闻道说了一大堆,花素律总结一下,大概就是感染加轻微发炎。再加上她皮肤上的烧伤,这几日可能是炎症正重的时候……

    武利盈看旁边有壶褐色的汤水,嗅了下发现是润喉的,便倒了一碗递过去律,让花素律颇感意外。

    接过来浅饮两口,花素律道:“今儿怎么了?难得干点人事?”

    武利盈本还有点心疼她,听了这句,脸僵在哪儿,撇头转移话题:“你身为皇帝,竟然弄不懂沙盘?”

    “谁弄不懂沙盘?”花素律白武利盈一眼。

    看不起谁呢?这种东西有什么看不懂?

    武利盈看她愤愤的表情,心里喜悦两分,有想上去捏捏她脸的冲动。

    抬手过去吓得花素律往后躲,结果他转手抽走花素律手中的竹鞭:“说说那天什么情况,我帮你分析。”

    花素律支着下巴,憋着嘴,有一搭没一搭的将那她的位置,和附近的布防说清楚。

    武利盈听罢当即勾唇一笑,露出溜尖的虎牙:“就这般?”

    他坐在花素律身边,用竹鞭戳在沙盘上代表的厂卫的小人身上,推着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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