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住处的江楚浔站在窗边,明月朗朗探进窗,照亮了他脚下泛着寒光的镣铐轮廓。

    屋外月色皎白,洒了一地银霜,墨染的天幕零零碎碎点缀星辰几朵。

    除了呼呼的风飞越院墙穿堂而过,便是逐渐凋零的树枝互相碰撞传来的声响。

    寂静的皇宫大院里,甚至看不到一只飞鸟,听不到一声鸟叫。

    夜晚的宫廷被黑暗渲染,那点月光不足以驱散半空笼罩的阴霾。

    这里是阴谋诡计诞生的温床,是尔虞我诈发酵的肥料,更是无数无辜人士的埋骨之地。

    江楚浔掌心是一块雕工精美的玉佩,品质极佳的暖玉,上面雕刻着一枝灿然盛放的桃花。

    让他不禁想到白日里,秦九耳边垂落的同款玉坠,以及与其交相辉映的半开半合桃花玉簪。

    思的是玉,想的却是人。

    “她似乎格外钟爱花。”他在月光下喃喃自语。

    欣长的身子被月色镀上银边,似刚从天宫降临凡间的星月神官,清冷高贵的面容,宛若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此时他不禁回想起,秦九这些时日身上穿的衣裙都绣着各种花型,那件百蝶穿花裙尤为受她喜爱。

    不说那成套的花型雕镂首饰,便是她身上亦散发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花香。

    清新素雅,诱人于无形。

    上等暖玉握在手中,让江楚浔想到的,却是她素白柔荑覆盖在他手背时的温暖。

    他眉头紧拧着,眉心拢成一座微型山峰,他忽然有些明白,嗜血残暴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卫城洲,为何独独将她呵护在掌心。

    这样的女人,便是圣人,在她面前或许也会降低抵抗力。

    江楚浔每日定时定点去昭阳宫报到,因为现在的他是秦九的专属琴师。

    缥缈空灵的琴声在殿内萦绕,三个贴身宫女在看到他时神色自若,对不该见的东西视若无睹。

    和前段时间故意戏耍而不见他不同,现在的他踏入殿门,就能看到侧卧贵妃榻等待着他到来的美人。

    他在堂中抚琴,秦九便倚在一旁欣赏,没有多余的话语,只那一双含情目看的是琴,也是人。

    一个时辰后,他抱琴告退,期间两人没有眼神以外的交流。

    偶尔秦九兴致来时,会让他坐在一边,自己占据琴台。

    弹的是《凤求凰》,奏的是相思意。

    琴音能表现一个人的心境,琴声最不会骗人。

    江楚浔拢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对上秦九那双满含欣赏与柔情的眸子,他眼中凝聚起警惕又豁然消散。

    这悱恻缠绵的琴声真的不会骗人吗?

    现在的他不得而知。

    这一个月里,两人除了弹琴、听乐,间或秦九亲自为他奉上一杯茶外,没有任何的肢体接触。

    她软绵绵的唤着“江先生”的声音,却无时无刻不在他心弦上撩动。

    深秋已过,初冬接踵而来。

    甫一进入冬天,整个北冥国便被寒流包裹,昭阳宫大院内的花草树木恹恹打着霜。

    殿内放着火炉,里头烧着炭,各大宫殿内还有地龙取暖,一进门就能感受到强大的温差。

    秦九见江楚浔衣裳仍旧单薄,唇角的笑容蘸上几分嘲讽:“江先生衣裳如此单薄,看来北冥的待之道并不怎么好。”

    “娘娘言重,臣以区区质子身份,能在北冥这般悠然,已是承蒙陛下恩典。”江楚浔躬身道。

    秦九轻笑一声,不置可否,落在他脚上镣铐的视线却明说了一切。

    卫城洲给他的可不是恩典,而是莫大羞辱。

    她径直走入内殿,江楚浔疑惑看着她的背影,不一会儿便被阿佩同样请了进去。

    犹豫片刻,他抱琴提步踏入。

    三个宫女站在内殿拱门珠帘外候着,眼观鼻鼻观心,静默伫立。

    “敢问娘娘有何吩咐?”江楚浔心中猜测她的用意。

    擅长察言观色的他,至今都未曾看透这个女人。

    秦九抬手示意他坐到被移入房内的案台前,娇柔嗓音如贯耳清风:“江先生不必拘谨,我只是想让先生伴奏一曲。”

    从往日的“本宫”自称,到现在将两人放在同等地位的“我”,让江楚浔的心悸动一瞬。

    江楚浔望向她:“能为娘娘伴奏,实乃臣之幸。”

    今日的秦九身着素净白色交领襦裙,裙摆处绣着几朵淡雅秋菊,襦裙外面罩了件红色大袖。

    这般颜色不仅没有衬得她瞧着俗气,反让人更加惊艳于她此般的无双艳华。

    她极具冲击力的美,总能狠狠刺入人的眼里,被深深记忆在心头。

    过目难忘。

    她在琴声中跳了支舞,杨柳细腰轻轻摆动,似那春日里湖面荡漾的波光,耀眼无比。

    像魅惑人心的妖姬绕到江楚浔身侧,秦九嫩白手指搭在他肩上,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他琴声一乱。

    “江先生可有一种感觉?”一声轻笑落在他耳畔。

    江楚浔看着她,目光闪动:“江某愚钝,不知娘娘所言何意。”

    秦九靠在琴桌,俯身摸上他的侧脸,两人的距离近到能够听清彼此的呼吸。

    “方才先生弹琴我跳舞的场景,像极了恩爱非常的神仙眷侣。”

    暧昧的话语伴着掺杂着羞涩的笑,说出这句话时,她面色微红,却不曾避开眼。

    江楚浔瞳孔微缩,黑眸越发深邃如夜空,他喉结滚动,薄唇动了下,并没有发出声音。

    两人现在的距离,只要稍稍往前,他就能亲吻上她微润的红唇。

    然而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发展。

    秦九撤开了身子,她指尖绕着落在胸前的一缕青丝,像将书生骗到破庙里,欲行不轨之事的妖精。

    “我这么美,先生难道一点都不动心?”

    与她对视的江楚浔,看到了她藏在玩笑式语气里的一抹认真。

    “未曾。”他顿了顿语气,“不动心。”

    秦九眼如星辰迸发出迷人的光亮,面上的笑容让眼角的那一粒朱砂都似闪烁着华彩。

    肆无忌惮的勾引,刻意为之的纵容,一切都好似水到渠成。

    江楚浔以为一切尽在掌握,殊不知当他意识到问题时,已为时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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