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的是,这天夜里,那久居于云后的月轮,却时时也未出现,哀啼的鹧鸪,立在树梢上,那刺耳的悲鸣,似魔咒般,不时地在于尊耳边响起。

    滋!滋!滋!

    距离两人不远处的一处草丛内,发出一阵粗糙的摩擦,似有活物在慢慢地向两人身边靠拢,于尊轻轻地拍了拍雪琪儿的肩头,指了指身侧的草丛,雪琪儿面无表情地回过头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而就在此时,于尊的心头,忽的咯噔一声,他怔怔地望着少女的背影,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恐惧还是错愕,总之此刻于尊的心底,确是绝不好过,他的脸色变得苍白无比,握刀的手指竟也剧烈的颤抖了几下,就在他心底踟躇犹豫不决时,雪琪儿忽的回过头,问道:“呆子,你怎么了?”。

    于尊低下头,晦暗的眸子,却落在少女脚下那片清澈的光华下。

    “没有影子......为什么没有影子......”他有些神滞地沉浸在自己的心理世界,片刻后,他才抬起头,强装出一丝笑意,道:“没什么”。

    雪琪儿冷哼一声,轻声道:“呆子,给我打起精神来,勿要想些劳什子,知道吗?”。

    于尊木然地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琪儿”,而他的目光,却始终游弋在自己脚下那片暗影,而雪琪儿脚下却不似自己这般,那里确是一片明净清澈的光华。

    而就在于尊犹疑的那片刻间,脚下的土坯陡得颤抖起来,一条长藤,竟似活物一般,猛地从地底探了出来,之后缠在他的脚上,忽的一拉,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人便已陷入泥石中。

    土屑草叶充斥在他的口鼻中,他猛地向地面一拍掌,轰的一声,那土坯竟直接被翻卷了过来,而缠在他的脚上的长藤,亦被那势大力沉的一掌给劈得崩成一片木屑。

    他双腿轻轻一弹,整个身体犹如一支锋利的箭镝般,忽的从土石间抽离出来,而就在这短短的一刻间,原本在他身边的雪琪儿,却已杳然不见,他的心脏陡得一阵抽搐,一丝针扎般的刺痛,硬生生地刻在了他的心口。

    “琪儿,她是何时不见得?明明我一直在她身边,我明明一直在的......”他记得很清晰,之前他与她在一起时,她的脚底明明是有影子的,若无影子,那只能说明一点......

    他不敢往深处想,此刻的他业已有些慌神了,就在他不知进退无路时,眼前的那片雾气,却在渐渐变得稀薄,而在那雾气的深处,似有一道若有若无的银光,那银光勾勒出一幢幢巨大的影像,倒神似一座座巨塔。

    片刻后,稀薄的雾气,已难掩眼前的物景,于尊惊愕地望着眼前的景致,难以置信地擦了擦眼睛,低喃道:“这玄山到底是何来历,这一路走来,确是一次又一次刷新我的认知”。

    当数百座约百丈之高的银塔,伫立在眼前时,饶是世故江湖的老者,亦会目瞪口呆罢!

    那银塔不似堆砌之物,倒似是天然形成的,浑然一体的塔身,无一丝缝隙,更无土石砖木,银塔虽仅有百丈之高,但半径却足有八九十丈,于尊之所以瞠目结舌,倒非银塔本身,而是银塔外围刺目的银芒,还有那高高耸立的塔尖。

    银芒将这片被塔林覆盖的百顷之地,映射的如白昼一般,刺目的银光,竟直接穿透了厚厚的云层,将头顶的那方天空,亦映衬的雪亮无比。

    而那高耸的塔尖上,竟似穿插着一具具啪嗒啪嗒流着金液的躯干,那金液在烁目的银光包裹下,甚是诡异夺目。

    “难道方才那残缺的手臂,亦与这塔尖上尸身有所关联?”于尊的脑海里,依旧是之前那颗小树苗,瞬间直插苍阙的一幕,而那颗小树苗却是因那些金色液体的缘故,才发生异变的,而今头顶上的这一具具尸身流淌下的金液,确是与之前那些金液别无二致。

    于尊眯着眼看向塔尖,他总感觉那塔尖似在指引着他,觑向更诡异的一幕。

    而就在此刻,那被银华映澈的雪亮的苍穹,正中央却陡得旋起一片涡旋,涡旋旋转速度极快,周围的墨云,竟尽皆被涡旋吸了进去,一片虚无的黑洞乍现在空冥之中,于尊眸光略褶,他能感知到一丝荒陈幽远的气息,从那片黑洞中幽幽飘出。

    世界的尽头在哪里?死后魂归何处?穿透了那层云巅,又该是什么世界?登上了那片绝巅,世界最高点又在何方?

    他头顶的那片空冥,已让他触及到答案一丝粗糙轮廓,那空冥正央的黑洞,似将时间、空间统统吞噬而光,若无了时间,永恒之物将再无法丈量,存在与毁灭将再无划分,因而恒久亦或瞬逝,亦将再无意义,若无了空间,绵长的岁月将再无盛继之所,世事将再无延续之可能。

    于尊眸中烁过一丝异彩,他紧紧地盯着那孔黑洞。

    那片空冥中的黑洞,确是一息晦暗之所,大概早已绝迹了世人的认知,里面究竟存在何物,恐怕唯有上苍才知晓罢!

    而此刻,一捻沉荒的铜锈,给了他些许答案,他的瞳孔睁得大大的,可能眼前出现的场面,早已逾越了他认知的界线,尽管一入囚皇狱后,一次又一次的震撼,激烈的冲击着他的身心,但他至少尚可喘息,然而眼前所见,却未免太让人心惊了......

    那捻沾着些莫名液体的铜锈,确是自黑洞中落下的,只是恰巧落在了于尊的头上,他的耳边倒依旧静谧十分,只是那荒陈的黑洞,倒似是将所有的声息皆吞噬掉了一般,然而这却不代表正在发生的一切,与这个世界无关。

    那铜锈竟是从一架铜棺上抖落下来的,于尊怔怔地站在原地,瞳孔里写满了不可思议,那架铜棺足有百丈之长,宽约十余丈,若不是因它极神似一架铜棺,便是有人说那是一条船,于尊也是相信的。

    覆着厚厚铜锈的青铜馆,竟然从一眼黑洞中,游了出来,可那铜棺里究竟葬着何人?这世上竟真的存在体格如此壮绝的凶神?

    更骇人的是,那棺塚的狭缝里,竟慢慢地洇出了些许液体,那液体烁着淡金色的光华,在漆黑的夜幕中,与那澈亮的银辉交叠在一起,煞是耀眼。

    “难道这金液,与之前那残臂溢出的液体,乃是同属一物?”于尊一脸骇人地望着深黑色的夜空,喃喃自语道。

    “若是如此,那琪儿的失踪岂不是与这金液,也有一丝的关联?”他的心底咯噔一声,他总感觉眼前的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这种想法突兀的出现在他的心底,却也是他始料未及的。

    那青铜巨棺,平缓的从黑洞中穿出,而青铜巨棺的身后,竟还有一架黑铁沉棺,于尊怔怔地抬头望着,此刻的他,早已哑口无言了,却也不知该说些甚么,即便张开口,也仅仅是大口大口的喘息。

    青铜巨棺、黑铁沉棺、白银棺塚、蓝晶冥棺......

    这些棺塚,倒似急欲从黑洞里脱逃出去一般,一鼎烁着刺芒的血棺方要探出头,就被黑洞中一股激烈的撕扯力,野蛮地拽了回去。

    而后黑洞涡旋的速度,也迅速慢了下来,一刻后,空冥正央已再无黑洞的影像,正所谓来去无间。

    此刻他的头顶悬浮着四鼎巨棺,每座巨棺,都硕大无比,从棺身溢出的沉重气息,压抑的人喘不过气。

    “里面应沉睡着些怪物罢!”他谨慎地向远处步去,那银塔靠之不得,这四鼎巨棺,定也隐藏些莫大的凶险,然而此时他却发现,在那塔林中,似乎伫着一位少女,那少女的背影与雪琪儿太过神似,这亦让他心底的计划,瞬息转变了。

    “琪儿?那确是琪儿,一定是琪儿,琪儿......”

    方才他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说不关心雪琪儿,便是连他自己也骗不过罢!只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荒郊野岭,他的武道修为又如此之低,若是四处游走,非但寻不到他心心念的雪琪儿,若是他走岔了路,雪琪儿想要回头寻他,也寻不得,反而给彼此增添些不必要的麻烦。

    他一步并作两步,走着走着更是疾奔了起来,他害怕雪琪儿,又会失踪,他怕,他好怕......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缘何会生出这么多怕字。

    他一直望着站在塔林中的女孩儿,却也未留意头顶上的四鼎巨棺,四鼎巨棺竟也向银塔林靠去,而在这过程中,那鼎青铜巨棺,棺盖一直在剧烈震颤着,棺身上的青铜锈,亦随着棺盖的剧烈颤动,而纷纷抖落下来。

    青铜巨棺里,究竟藏匿着何物?于尊虽一直在疾步前行,却感知到了头顶那鼎巨棺时断时续的砰砰颤动。

    “管他天王老子呢?若是琪儿遭遇了不测,那便是出了这囚皇狱,也必定会成为我于尊一生的憾事,若是与琪儿死在一起,倒也是无牵无挂了,倒也乐得逍遥”他低忖着,方才那紧蹙的眉毛,亦渐渐平顺了下来,却也不再留意头顶上的那四鼎巨棺,提起气息,狂奔了起来。

    随着眼前的塔林离自己愈来愈近,一丝诡异的气息,渐渐地敷上他的心头,这虚无空澈之感,确是他平生第一次感知到,心底似放空了一般,再无思绪和情感填充,而近在眼前的少女,则瞬逝回头望了他一眼,留下一抹温纯的笑意,之后少女的影像,竟似琉璃一般,哗的一声破碎了。

    于尊心底一滞,那空灵的心间,确是一道渺茫的心声:“不好,中技了!”然而,那道心声此刻听来,却犹似历经了万古光阴才遥遥飘荡到他的眼前,他骇然的看着眼前的物景。

    所有的动态,此刻竟尽皆被封冻了,原本簌簌伏动的荒草,吞吐着银华的巨塔,还有那在草丛间奔跑跳跃的狡兔,以及从青擎树上凋谢的落叶。

    仅仅在那一瞬间,荒草定格在停止流动的空气中,叶片似嵌入空间壁垒内,银华凝滞在半空,光线再也无法流动,狡兔跃起前蹄,身体凝在半空一动不动,青擎树上凋谢的落叶,亦冻滞在半空,似一件沉荒千年的艺术品一般。

    而于尊的思绪,亦在这一刻,开始封冻,瞳仁里的神采,已难以烁跃,剧烈抽动的心脏,喷溅出最后一股热流,之后陡然间凝滞,他脑海里仅剩下的那缕残识:“琪儿......看来......要永别......了”亦在瞬时间,被冰封出一条条裂隙,之后砰的一声,残识崩碎了。

    只是,诡异的是,悬在半空的四鼎巨棺,此刻却仍旧在摇曳晃动着,却也不知里面沉埋了些甚凶物,想必那巨棺中的凶物,是知晓银塔林的诡异之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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