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见越朗终于也改了对自己的称呼,心中喜悦,上前扶他起身,笑道:“有你相助,小王又得一臂膀矣!往日我只是羡艳越探花之文采,日后我等自当为国为民,做出些事业来,也教那些朝堂上的蠹虫看看,不是所有的国之臣民,都如他们那般蝇营狗苟。

    “按说我如今应该自称‘孤家’,但我如今之所以没有自己称孤道寡,正是为此。我以为,不论是小王这般的皇子也好,君镝这样的将门虎子也罢,还是越朗这样的寒门世子,身份只不过是小节,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焉知日后平民不能高居庙堂,又怎知日后高官不会沦为阶下之囚?

    “有道是:天地翻覆匹夫力,沧海桑田壮士心。你我纵然出身门第不同,但英雄本不问出处,今日的无名少年,来日未必就不能是国家柱石,今日重权在握的臣子,也难保日后忘了为国出力的初心。

    “其实认真说起来,我此时别无所望,只是希望我们这些人在十年、三十年、甚至五十年、一百年之后,能够堂堂正正地对自己说一句:‘此生愿已足,此生心不悔’,也就是了。”

    叶珏向来在三人之中相对心思单纯,又实将秦王与越朗当做知己,在他们面前不必隐瞒自己的想法与喜怒哀乐。

    他原本因为越朗只让自己改口之故,面色有些不豫,此时见他也终于改口,自然喜笑颜开,上前说道:“越兄弟向日因旧事之故,常自以为恨,可是我瞧上将军和一般的皇子秦王并不相同,如今咱们都在一个饭锅里搅马勺,互相之间倾心吐胆才好,可不要学有些人那样,既联了手,又不能同心合意,那可真就没趣的紧。”

    越朗无奈道:“其实在下入秦王府任职这一年以来,上将军的所作所为,我又不是看不到,确能说得上是一位难得的俊才。只是在下当年遭逢大变,纵然真有心辅弼,有时也难免瞻前顾后,若非如此,单凭上将军今日这几句话,恐怕还说我不动呢。”

    秦王也笑道:“叶、越二位兄弟,日后在人前咱们是上下级、主副手,可是在人后,大可以有朋友手足之情。只是还要劳烦越兄弟辛苦一番,将此事写成密报,上呈父皇,就说是我心血来潮,拉着二位如此行事,二位也不过只是情势所迫,虚应故事而已,当不得真。”

    叶珏奇道:“男子汉大丈夫光风霁月,再说我等又不曾祸国殃民,为何还要......”

    越朗却肃然截口道:“上将军说的是,我自然这就去办,请上将军放心。”

    叶珏虽是性子直爽,但他并非蠢笨之人,此时的反应速度相比于顾霄霆与越朗二人固然慢一些,但也很快就反应过来。按国家定例,一军之主将、副将、监军三职本为互相监督制衡所设,倘若私交过甚,自然起不到什么既定作用,更有甚者,若被某些别有用心之徒以此攻讦,则又会凭空生出许多麻烦。

    须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纵然三人之间并无不良心思,但如此之事无论实际上如何,还是应该提前将关系在明面上撇清才好。

    这三人此时都是十**岁的年纪,远不是年纪高大之人那般成熟圆滑,行事之时自然也并无思前想后、繁文缛节。而哪一个人的少年之时不曾有过对于知己良朋的憧憬,哪一个人的少年之时又不曾有过对肝胆相照的渴望?

    再说三人之中,叶珏与越朗二人已然相交多年,早就是莫逆之交,当初若非叶珏找了自己的父亲——当朝大将军叶瓒相助,只怕越朗都未必能存活至今日。

    而叶、越二人受皇帝之命进入秦王府一同任职也已有一年,此前通过共事,二人都觉得顾霄霆虽然身为国家亲王,但是平素并无多少纨绔之气。况且顾霄霆虽文墨不如有“天下文华得其半”之称的皇三子齐王顾霄颖,武艺也并不如有“拔山断岳”之名的皇四子顾霄宁,但自小亦受皇家着力栽培,也曾经随名师学武,称得上是文武双全。

    也正因为顾霄霆于文武两道上都有独到之处,甚至其所修内劲“玄黄光焰”和所用的“万人”长刀是焱朝之中难得的功法神兵,若说真实本事,恐怕尚在叶珏之上,故此他能与叶珏、越朗二人各有所合,实为难得。

    越朗文华过人,未及加冠便已然得中探花便是明证,而叶珏身为大将军之子,自幼便主攻兵家一道,所学也是颇有所长,这二人心中各有服膺顾霄霆之处,也实在算是少见。

    如此一来,三人之间的关系自然日渐亲密,远非泛泛之交,是以今日才有此互剖血诚之举。这三位少年各有所长,却又能互补他人之短,这也许便是焱朝皇帝顾秉业如此安排秦王府架构的原因了。

    当然,皇帝最初下旨命叶、越二人进入秦王府充职的时候,可能未曾想到,不过短短一年的光景,这三位少年之间的关系便已经到了如此的地步。甚至不要说身为九五之尊的皇帝不曾料到,就是他们自己,只怕也未必能够未卜先知,只是当初古人曾有“白发如新,倾盖如故”之说,想来应与此时的三人无异。

    此时的他们更未曾料到的是,多年以后,被后世民间称之为“云梦豪雄”的团体,以至在民间话本中那个被着重渲染为“一府八公十二将”的组织,就是在这个烈阳夕照、层林尽染的黄昏,就有了发端。

    正如青萍起于微末,狂飙动于浮尘,一时的心血来潮,有些时候也就在冥冥之中定下了未来很多事情的走向。

    也许人生本来就是如此,浮沉之中无非都是一俯一仰、一饮一啄、一阴一阳、一开一合,有时候自己身在其中,难免当局者迷,自然不能看得历历分明,但是他年回首之际,便能看的真切,到那时或许连自己都会感叹世事如棋的玄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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