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南阳。
整个城池上空,杀声震天,数不清的闯军人马,正在蚁附攻城。
铺天盖地的流民饥民,将南阳城围得水泄不通,闯军以饥民打前阵,分波攻打,一波一波,日夜不息。
饥民多是被裹挟的老弱妇孺,他们手持简单的武器,充当炮灰。
饥民之后,则是浩浩荡荡列阵的闯军步军潮海,他们手持长矛盾牌,专挑南阳城防薄弱处进攻。
在步军之后,才是闯军的马队与老营骁骑,负责督战,不到必要时不会出手。
精骑军阵中,李自成望着南阳城,踌躇满志。
自明廷督师傅宗龙被杀后,整个河南的官军如同一盘散沙。
贺人龙、李国奇等陕西官军俱回陕西,唯有杨文岳在收集散亡官军,身边几无兵可调,以至项城被谷可成攻破,遭到屠城。
闯军又分兵屠商水、扶沟,河南土寇蜂起骚动,纷纷归附李自成。
张献忠亦纠合回、革、左诸贼,自霍、太北行,会李自成于河南。
闯军如日中天,有众五十万,半月之间破叶县,拔泌阳,下邓州等十四城,乘胜围攻南阳。
南阳城中有唐王,又有一众郡王,若是抢了......
无论是抢掠王府财物,还是杀唐王打击朝廷、壮大义军声威,南阳都是闯军必须要攻下的战略要点!
硝烟中,雄伟的南阳府城仍然屹立,城上角楼与敌台窝铺各处,密密的官兵警惕防守着。
远远望去,城楼上飘扬着“猛”字大旗,还有“刘”字大旗,那是总兵官猛如虎和副总兵刘光祚的将旗。
眉宇间,李自成恨意满满。
猛如虎这厮,这些年不知道杀了多少义军兄弟!
而刘光祚,是杨文岳所遣,一路从项城尾随义军到南阳,屡屡偷袭义军后队人马!
今日,他们借着南阳城墙顽强守御作战,又设计杀死了闯军数千名精兵,着实可恶!
“破城之后,额要亲手杀了这俩狗总兵!”李自成愤恨道。
他身后,牛金星等一众人默然不语,他们似乎在考虑另外一件事。
沉默片刻,李自成慢慢转回头来,向刘宗敏问道:“张敬轩和曹操呢?怎不见他们的人马?”
刘宗敏感到突然,回道:“曹操在叶县杀了刘国能之后,就和黄虎混一起了,二人不知跑哪去了,或许去扫荡邓州了吧。”
李自成面色不善:“说是投咱老子,却不听调遣!”
牛金星十分敏感,听出了闯王言语间的杀意,吩咐左右派出探子随时打探张献忠和罗汝才的行踪。
“先生是担心黄虎在河南立足吗?”李自成问。
牛金星点头道:“如今,我们不仅同朝廷争夺天下,也同义军群雄争夺天下,谁能兵精将广,谁就立于不败之地,能够为天下之主!”
牛金星接着道:“纵观天下,起义群雄中能够同闯王争天下的也只有黄虎张献忠一人,其余那些人皆胸无大志,只能因人成事。”
周围闯将们无不点头称是,天下义军,除了李自成就是张献忠,余者头目不过是混日子罢了!
就连自称“曹操”的罗汝才,虽足智多谋,却一心迷恋女子,日夜寻欢作乐,不成大器。
项城一战打下来,闯军杀明廷督师,李闯王威望日盛,兵力日强,别说曹操罗汝才,就是黄虎张献忠,及左革五营,还不都跟着投奔来了?
李自成本人却不这么觉得,在他看来,张献忠明显不是很服气,只是被打散了部队,暂时寄人篱下。
如今张献忠有些兵马,就不听号令了,将来兵多将广还得了?
这一刻,李自成杀心大起。
.......
南阳城四面,黑压压的攻城闯军,蔓延到天地的尽头。
高达二丈二尺的南阳城墙,被火炮轰的处处伤痕,城下尸体更是堆积如山,闯军的鲜血,似乎要将整条护城河染红。
城内的唐王朱聿镆,不时派出王府长史司官员,送来大量金银物资慰问犒劳官兵们。
半年前李自成攻破洛阳,福王被杀;
张献忠计赚襄阳,襄王被杀.......
种种例子就在眼前,唐王如何不怕?因此什么好动吃好喝的都往外面拿,只求这帮军爷们守住南阳!
闯军中,一波的饥兵被打退,另一波饥兵又顶上......
步军潮水中,李辅臣扛着一面蓝旗,上面歪歪扭扭写着闯字,此时他麻木地站着,愣愣看着前面杀声震天的攻城战。
他身边,姐夫刘一冲骑在马上,神情中带着一股凶悍,大声鼓动着部下:
“义军的兄弟姐妹们,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杀进城中,杀光狗官富户,夺了他们的家财!”
然而,前方的饥兵们目光空洞,似乎并不为所动。
这两日打下来,南阳城的战况极其惨烈,大家都看在眼中,觉得这财并不好夺......
刘一冲看在眼中,急躁不安,冲着城头放心埋怨道:“这狗官军怎如此凶猛?”
身边一个骑马的马军道:“听说守将名叫猛如虎,在边军混过,打过北面的蒙古人和建奴,还杀过我们义军不少首领呢!”
刘一冲一惊,心中忐忑不安。
等前面饥兵打完了,按程序就要轮到自己了,这该如何是好?
一旁的李辅臣听到他们说话,哆嗦着开口道:“姐丈,那咱们怎么办?等会要上吗?”
刘一冲呵斥道:“不上怎么办?在闯营抗命者,只有死!”
李辅臣头发蓬乱如麻,眼中满是担忧。
一声炮响,又一波的饥民,推着撞车,展开攻势。
人潮中还有几架高大的巢车随之推行,上设望楼,有闯军在上面眺望城内情形。
饥民之后,持着刀盾弓箭火铳的步军潮流,也在缓缓推进,等待突击,又监督着前方饥兵。
李辅臣扛着大旗跟在人海中,只听身后姐夫刘一冲继续大声鼓动着:“义军的兄弟姐妹们,攻下城池,有福同享,杀进南阳,大口吃肉!”
身后震天的战鼓敲响,闯军的火炮不时轰击在城墙上,砸得砖石飞溅。
有炮火掩护,闯军爆出惊天的喊杀声,前面的饥兵们也被催促的加快脚步,向前方冲去。
李辅臣扛着大旗,同样用力喊着。
城头炮声轰隆,耀眼的火光冒起,官军拼命反击,火铳、弓箭,还有散发着恶臭的金汁,什么都招呼上了。
不过那力度,明显比往日弱了许多,想必城池库藏箭矢,用得差不多了。
“轰!”
一声巨响,李辅臣身形一顿,扔下大旗抱头蹲下。
就见一枚火炮射出的铁球,呼啸着射入李辅臣前面的饥兵群中,如保龄球扔出,刹那间秒杀横扫一片,残肢碎肉满地都是!
血雾弥漫中,一路上击中了五个饥兵,皆是面目全非,有的半截身子没了,还有的腿不见了,其中包括一个女人......
还有几个仅仅被擦到一下,受伤较轻,只是掉一块肉,便是如此,饥民们也遭不住这等疼痛。
铁球撕裂的伤口处,鲜血如喷泉般涌出,饥兵们滚在地上,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一切就发现在李辅臣的眼前,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早知道,老子就不来了。”李辅臣蹲在地上,面色苍白。
刘一冲手持马鞭,策马在战场上吆喝,到了李辅臣面前,他毫不客气的甩下一鞭子,喝道:“扛起大旗,继续冲!”
李辅臣吃痛,看了姐夫一眼,见他脸上冰冷无情,只得恨恨地扛着大旗随入人潮。
此刻他就如同离家出走、去投靠亲友的年轻人,本想着和亲友一起发大财。
去了才知道所谓的亲友,压根靠不住,他们比之外人更加薄情,只是一味的算计自己。
逼近城墙百步内,李辅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了。
前面的大地上,云梯竖起,不时有闯军从上落下,喊叫着摔死。
百步距离,如同人间炼狱,尸体层层叠叠,姿势各异,还有各色丢落的兵器,旗号。
暗红色的血痕,将干涸的大地浸成了红色泥地......
一股悔意涌现心头,李辅臣想起了跟着徐煌的那些日子,苦是苦了点,但好歹性命无忧,眼下情况,真是生死难料。
这时,东城那边传来一片振奋的浪潮,李辅臣隐隐听到他们喊着几个字。
“城破了!”
“城破了......”
李辅臣心中一喜,扛着大旗就往东城们那边去,口中高呼着:“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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