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郊,晓夜。

    一轮澄澈满月悬在天穹上,氤氲月华透过树梢铺洒而下,仿佛给大地罩上了一层浅银色的轻纱。

    正是时:

    明河共影,短发萧骚襟袖冷,

    素月分辉,玉鉴琼田三万顷。

    却说顾轩在那檀祂寺杀了一窝贼匪蝎妖后,顺着在大头领‘山和上’那里得来有关板桥客栈的信息,一路赶到了娄县城外的荒郊之中。

    他本就是个胆大包天的性子,孤身一人时都敢闯进燕支山寻那山君虎妖,自从学了图鉴册子上的神通和剑术之后更是艺高胆肥。

    虽说比不上那一身是胆的赵子龙,约莫也有了那胆大逾斗姜伯约的几分气概。

    此刻正值周遭晓月挂树,山风呼哧而过带的周遭荒草簌簌作响。

    他孑然一身盘坐在荒郊上,掐了个五气朝元的指诀正在胎息存想,导引星紫来练炁化神。

    伴着时间推移,顾轩只觉呼吸气机纤若游丝,眼耳口鼻间的感识逐渐开始变得模糊消融。

    那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就好像眼睛可以看到了声音,耳朵却能听到色彩。

    顾轩不知不觉就进入道门‘意守,无为’的玄妙境界。

    这一刻天地万物好像与神思同在,他竟然能清晰感受到那些随着山风摇曳飘落的树叶,山石中缓缓流淌的溪涧。

    这样玄妙的状态一直维持到他将紫虚派练炁化神的心诀行过一个大周天,点点看不见的月华与星紫才隐入周身毛孔中渐渐消失。

    顾轩睁开微阖的双眼,呼出一口浊气。

    他此刻只觉神清气爽,唯一美中不足之处便是腹中饥鸣难捱。

    只是荒郊野外的,又没个茶摊食肆啥的好寻口热食吃。

    胎息存思时感受不到时间流逝,他也不知在这荒几地上盘坐了多久。

    起身时只见先前皓月盈空的天穹上已是春雷翻滚,雾霭茫茫,看起来阴云中集聚了一场不小的阵雨。

    顾轩不想叫春雨淋成个落汤鸡,提起褡裢用长剑挎手挑在肩上,脚底发力踩着荒草疾行而去。

    ………

    娄县故时有个前朝封爵,姓殷的开国县公。

    其家族早先在整个豫州都称的上世家豪阀,在此处地界上置地购田,修了一坐占地广数十亩,楼宇连亘的庄子。

    时过境迁,现今殷家家道中落,娄县城廓又因战乱向西迁移了百十余里。

    这处庄子早先还有人居住,后来木梁塌陷砸死了不少过往借宿的外乡行人。

    慢慢的,本地人都说这地方夜里闹鬼,端的是邪性无比。

    久而久之下来偌大一片庄子无人打理,变得荒草丛生,蓬蒿渐满。

    就是日头艳阳高照时也显阴森诡谲,叫常人不敢进入,更别说现在这种闷雷滚滚的交夜时分。

    顾轩却是个胆识滔天的主,他挑着行囊踩着雨头一路疾驰而来。

    此刻娄县城门早已关闭,连个打尖住店的地方都寻不到。

    好容易瞧见这么一处避雨的地方,寻思一番哪还愿意再行赶路。

    他一个道门玄修,自也不怕路人口中那些闹祟见妖的传闻,挑着褡裢一头就扎进了庄子中。

    但见周遭长草蔽径,蒿艾入麻,亭台楼榭接踵而立,半隐在荒草中给人种鬼影幢幢的阴森感。

    顾轩也不管身处野郊荒庄,寻了处木梁还算结实的屋子,将门板卸了就地一铺。

    前脚才从行囊里寻出些肉蒲酒食祭了五脏庙,后脚淅淅沥沥的春雨便满天的泼洒而下。

    连着赶了好几日路,顾轩听着雨声顿觉重重困意袭来,索性头枕褡裢,环抱长剑沉沉睡了过去。

    ………

    阵雨来势也汹,去势也疾。

    下了不到一个时辰,外面便又成了个雾消云散,朗月新悬的晓夜光景。

    这庄子荒废日久无人打理,顾轩才睡了没几刻就叫被寻物磨牙的老鼠给咬开了靴底。

    外加这间屋子实在潮气逼人,周围每一寸木头都好像泛着股子腐朽味。

    无奈下他只得又一手提着行李,一手扛着扇门板满庄子转悠。

    索性功夫不负有心人,找来找去终于叫顾轩寻到了一处后来翻修过的月台,忙扛着门板摸索着行上楼去。

    此刻云开月现,皎洁近人,他站在月台上极目眺去,只见玉兔高悬,视野茫茫见惟有衔山一线耳。

    时至立夏,又兼他修行中人,体质异于常人,自不觉晓夜泛凉。

    索性横了门板在地,枕在上面卧看漫天星辰朗月,不多时鼾声又复响起。

    约莫一更将尽,朗月西斜时。

    顾轩恍惚间听到楼下有鞋履声纷乱响起,听动静竟是冲着月台的方向行来。

    他心头微异:“大半夜的,这荒庄夜交哪来这么些过路行人?”

    虽说心中惊诧,顾轩却未起身查看,依旧稳稳躺在门板上假寐,目光微阖中斜睨向楼梯口。

    不多时,只见一个身着翠裙罗衫,手提莲灯的女子行上月台。

    少女猛然瞧见睡在地上假寐的顾轩,登时给吓得连连后退。

    惊惶难当看向聚在楼梯口的一群身影,低声道:

    “大阿公,有活人在!”

    楼下响起个略显沧桑的声音:“是谁,认不认识?”

    青衣翠裙的女子抿嘴咽了口唾液,紧张兮兮答道:

    “不认识,从没见过这人!”

    俄顷一苍髯白发的老翁行上楼来,提着盏青灯凑近顾轩,低声道:

    “人家睡的真酣,莫要惊扰了!”

    老翁瞧了瞧他那身破破烂烂的道袍和头顶鱼冠,这才又长吁一口气道:

    “是个道门的小真人,敢一人来这庄子借宿性子定然倜傥豪放不拘俗礼,见了我族应不会责怪,咋们照办婚宴就是,切莫惊到小真人。”

    说罢又吩咐那个翠裙罗衫的少女取来一床衣被,小心替顾轩盖上。

    老翁则带着那群聚在楼梯口的少女行上月台,打开各处门户做迎客状。

    原本荒草萋萋,鬼影幢幢的楼榭中不消多时就被她们布置的灯火通明,几如白昼一般。

    不移时,三三两两结伴而来的客人也逐渐行上月台,顾轩只见的富商员外,夫人小姐,男女老幼一应俱全。

    应着老翁吩咐,留下来照顾他的那个少女因吃不到宴席上的果脯酒水,气鼓鼓蹲在一旁玩弄着垂下来的几缕青丝。

    顾轩本就生的一副星目剑眉,风姿秀逸的好皮相。

    青衣少女见他不似寻常道人那般五大三粗,忍不住多瞧了几眼,一时间竟是玩心大起,勾着手指去刮他鼻梁。

    顾轩本就是躺在门板上假寐,此刻见那双纤纤玉手探将过来,又怎能无视,只得装作翻身梦呓的模样轻咳一声。

    怎料青衣被他咳声一惊失了几分变化之术,鬓发两侧登时冒出两只毛茸茸的耳朵来。

    她惊惶中带着几分委屈,连眼眶也蒙上了一层雾气,却仍不肯作罢,跺跺脚又凑上前探手去刮顾轩鼻梁。

    顾轩这下还怎生能够安然装睡,只好翻身而起伸了个懒腰,笑道:

    “大梦谁先觉,多谢姑娘方才的被褥。”

    “呀…”

    青衣少女惊呼一声,那张羊脂玉似的脸蛋顿时涨的通红,一双水莹莹的眸子里满是羞赫。

    她屈膝朝顾轩施了个万福,急忙抽身跑入宴席,糯声糯气道:

    “阿公快来,那个小真人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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