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教正统,历来以西赤为尊,之后才有中原、东罕、北突三支,三家各有所长互不相让。

    若非要在这三家之外另寻一支,就只有劳门关以西的法棂寺了。

    劳门关自古便是中原门户,自此以西便是西域,虽说仍隶属王朝,可终究是山险水恶了些,难以让人心生亲近,故一向被中原腹地视作与蛮夷无异。

    西域有一古刹名法棂,其建成时间仅比西赤毗真寺晚两年,每年朝圣者络绎不绝,世人皆以为它是深得西赤嫡传。

    近千年来,法棂寺确实一直自诩传承自西赤密宗,私底下与西赤朝堂也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

    可自从二十多年前,法棂寺突然改变一贯作风,不但彻底断绝了与西赤的来往,甚至还驱逐了许多寺中坚持信奉密宗的僧人。

    这一切的起因,皆是源于那位号称观自在转世的女活佛。

    据传观自在有三十三法相,这位法号“门谛”的活佛便是第四法相,梵王身的转世。

    二十多年前,一位长相清秀的姑娘顿悟佛法,被法棂寺上师亲自带进山门,剃去三千烦恼丝,做了不染尘俗的门谛菩萨。

    自此以后,法棂寺一寺双上师,除了这位女活佛外,剩下的便是那位担任住持之位的老僧。

    上师者,佛法之至高无上智慧者;法王者,佛陀菩萨之尊称。

    这位突然一鸣惊人的年轻女僧人,在之后短短十年间,同时身兼上师与法王双重身份,在寺中话语权也远超那位依靠年岁混了个无上称号的老僧人。

    之后年轻女法王开始主张改换门庭,弃西赤尊王朝,这与信奉了密宗大半辈子的老僧简直背道而驰。

    一山不容二虎,这话放到与世无争的佛门同样适用。

    两位佛门高人在经过几年不伤颜面的较量,无论声名还是佛法都超过对方一筹的女法王最终得势。女上师也在这时做出一件生平最惹人非议的事——将那位把她领进寺门并为其剃度出家的老僧人逐出寺去。

    老僧在寺中待了将近一辈子,直到背着单薄包袱离开山门时,仍不知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几年后,王朝大兴灭法运动,尤其是毗邻西赤的整片西部区域,更是近乎十不存一,个中缘由大家自然心知肚明。

    福祸相依,近几百年来一向与西赤朝堂眉来眼去纠缠不清的法棂寺,反而因为门谛菩萨的“壮士断腕”,而躲过一劫。

    那些表面归顺,实则内心不知腹诽了女上师多少次的僧众,也都在庆幸的同时,由衷赞扬起其英明决策来。

    只是此时的门谛菩萨,脸上丝毫不见“沉冤得雪”的喜悦,反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悯。

    直至几日后,寺中僧人才知晓,原来在他们松了一口气的那几天,法棂寺前任老住持死在了一处连名字没有的小寺庙中。

    是死而非是圆寂。

    至于缘由,可能是老人临死前才领悟到,自己这一辈子都信错了佛,念错了经,走错了道……

    于是在临死前一刻,还了俗。

    ……

    紫阙阁九楼,气氛近乎冷到了冰点。

    王柄权静静看着侥幸从自己手上逃过一命的刺客燕离,沉声道:

    “那么重的伤都没死,你还真是命大,不过这次没那么好运气了。”

    王柄权目光冰冷,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对面男子闻言反而收起匕首,一脸平静。

    “你不是很会逃吗?我再给你一次逃跑的机会,你选择不了自己的死期,至少能选个葬身之地。”

    王柄权说完,直接从腰后摘下那柄纤细短剑,男子见状下意识双眼一眯,当初正是这柄剑,差点要了他的性命。

    燕离转头看向身旁儒士,在得到对方肯定的点头后,一个跨步朝王柄权冲去,不过他并非要拼个鱼死网破,而是如对方说得那样,使足了劲逃跑。

    男子瞬间迈过墙上被撞出的大洞,蹿到王宫一处屋顶上,随即展开此生最快的速度逃命。

    只是他知道,即便自己再快,终究也躲不开必死的命运,因为就在刚刚二人擦肩而过时,他瞥见了对方眼中的笑意。

    阁楼内,王柄权摩挲着手上的短剑,手指轻轻抚过剑柄,动作缓慢,好似在抚摸自己的恋人。

    这,是她唯一留下来的东西。

    “阿青,今天阿越将要为你报仇。”年轻人轻声开口。

    话音刚落,手中杏枝蓦地颤动一下,似是明白他心意一般,紧接着一阵刺耳剑鸣传出,屋内其余二人皆是下意识捂住双耳。

    待一老一少回过神来,对面年轻人手上仅余下一柄剑鞘。

    王柄权没去管那瞬息出鞘远去的利刃,而是转头看向面前二人,眼前的少年,正是之前替老者保管钱袋的书童。

    少年面带惊慌,老者反而满脸淡然,转过身走到案几后,坐了下去,然后静静看向前方穿了一袭白色长衫的年轻人,过了一会,才悠悠开口道:

    “还是年轻好啊,老夫年轻那会,可比你风流倜傥地多。”

    王柄权面色怪异,许久过后,表情一松道:

    “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随即走上前,一屁股坐了下去,二人之间仅隔了一张案几。

    “童儿,去取壶杏花村来。”

    老者朝一旁书童吩咐到,小书童虽然心存畏惧,可看到先生如此风轻云淡,也安下心来,点点头朝楼下走去。

    老儒生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似是自言自语道:

    “这孩子也是可怜,自小便没了娘……”

    “你还没回答我问题。”王柄权冷冷打断对方。

    老者也不气恼,而是打开桌上棋盒,拿出一粒黑子,不答反问道:

    “王爷可愿意陪老朽下一盘?”

    王柄权眯起眸子,并未回话,老者见状也不勉强,自己落起子来。

    “老朽自诩有几分文人傲骨,如今大半身躯已埋入黄土,自然不会为了苟且偷生而去讨好王爷。

    从算计王爷的那天开始,老夫就已经做好了被找上门的准备,之所以接近王爷,只是想知道自己会死于什么人之手。”

    “既然明知自己可能会死,为何还要做出这种事?”

    “唉,赌了一辈子,每一把都是运筹帷幄的必胜棋局,着实少了几分乐趣……”

    老者还没说完,一把利剑已直指喉咙,王柄权紧握霜寒,目光阴冷道:

    “你所谓的棋局,让我失去了此生至爱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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