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柄权二人离开皇宫后,已是亥时,此刻已经过了宵禁时辰,放眼望去,大街上除了他俩再无旁人。

    沈千秋这一路被对方折腾得不轻,这会已经不敢再去找自己那位六品百户的堂哥了。

    笑话,捅了这么大篓子,自己不被那位脾气本就不好的堂哥打断腿才怪。

    沈千秋边思索着边低头走路,太过入神,前面人都停下脚步了他也没注意到,直接一头扎了上去。

    被险些撞了一个跟头的王柄权转过身,诧异道:

    “你跟着我干嘛?”

    刚才他也想事来着,根本没注意到身后还跟着个已将存在感压到极低的书生。

    书生闻言一懵,抬头看去,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一座府邸门口,高门之上的牌匾赫然写着“安康王府”四个大字。

    “这……”

    “别这那的,来都来了,一起进去吧。”

    王柄权说着,便上前敲响了大门。

    开门的是王府下人来福,他借着门口灯笼昏暗灯光看向来人,发现对方一袭乞丐装扮后,直接不耐烦摆摆手道:

    “去去去,哪来的叫花子?”

    “你仔细看看我是谁?”王柄权沉声道。

    来福听声音觉着熟悉,便凑近仔细打量起来,这一看不要紧,直接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王……王爷,下面这么艰苦吗?”

    来福声音直打颤,连滚带爬给主子跪下,边磕头边说到:

    “王爷,我这就让他们给您烧上金山银山和新衣服,丫环实在是烧不了,王妃不让。

    您下次有事托梦就行,不用亲自跑一趟。”

    说到最后,来福声音都带哭腔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王柄权嘟囔一句,直接绕过对方朝府内走去,沈千秋看了一眼仍跪地不起的下人,心里有点可怜对方。

    一路来到前厅,刚好遇到起夜的姜秀成,这个少年看到王柄权反而异常镇静,只是略微惊讶道:

    “你没死?”

    王柄权见状不由有些好奇,反问道:

    “你怎么不害怕?”

    “子不语怪力乱神。”

    姜秀成一如既往少年老成,满嘴酸词。

    王柄权懒得和他客套,直接问到:

    “严荣荣呢?”

    “不是找你去了吗?你们没一起回来?”少年反而比刚才要惊讶。

    王柄权摇摇头,“算了,你去帮我弄些洗澡水,我身上都臭了。”

    “行吧。”姜秀成虽然疑惑,可也没再多问。

    不大功夫,热气腾腾的洗澡水就准备完毕,王柄权和沈千秋说了声“自便”后,就进屋洗澡去了。

    沈千秋四处打量着这处大到不像话的宅邸,没敢挪地方,倒是府中那名少年更懂待客之道,给他端来了茶水。

    二人只客套聊了几句,就发现对方文采不菲,之后迅速熟络了起来,言语间也多了几分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之意。

    王柄权这会洗干净从屋内走了出来,那身乞丐装也换成了文士长衫,看两人聊得热闹,也没打扰,自己去吩咐厨房做了几样下酒小菜。

    来福这会儿也从震惊中缓了过来,在重新换了一条裤子后,屁颠屁颠为主子鞍前马后起来。

    回到自己家里,王柄权烦闷的心情也舒展了几分,但阿青的死对他来说始终是个疙瘩,这会正自己在院中独自饮酒。

    许是王柄权回来的动静太大,连住在客房的楚里夏都听到了,她一向睡得晚,此刻直接披了件外套就出来了。

    看到院子里那个熟悉的身影,她先是一愣,但随即反应过来,走上前坐到了桌对面。

    “回来了?”

    一句不算废话的废话。

    “嗯。”

    王柄权应了一声,然后仰头喝光了杯中酒。

    “严荣荣怎么没和你一块回来?”

    “应该是岔开了。”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关心起了死对头,但王柄权还是如实回答。

    楚里夏也看出了对方似乎心情不太好,没再多问,只是拿起一坛未开封的酒,和他一同喝了起来。

    当两人都喝到第二坛时,这位东罕公主才停下动作,开口道:

    “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王柄权瞥了一眼她那一向傲人的壮观景象,抬起酒杯轻轻说道:

    “现在不行,我还没这方面的心思。”

    此时正值炎热夏季,楚里夏里面穿了一件亵衣,外面还披着外套,但胸前的风情仍是呼之欲出,也难怪王柄权会多想。

    只见一向轻佻的东罕女子此刻竟俏脸绯红,她收了收衣衫说到:

    “谁和你说这个了,我说的是正事。”

    “我说啥了?”

    王柄权一句话堵得对方哑口无言,楚里夏反应了好一会才正色道:

    “这事你一定得帮我。”

    ……

    楚里夏离开后,王柄权沉默一会儿,最终拿起酒杯继续喝了起来,沈千秋二人许是闻着香味了,也凑了过来。

    “两位大才子聊完了?”王柄权戏谑道。

    姜秀成一如既往的没什么好脸色,只是淡淡问到:

    “沈兄的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就这么一会,你们都称兄道弟了?要不要本王给你们找个床铺大点的房间,好让你们促膝长谈同床共卧?”

    沈千秋闻言面露窘迫,一旁的姜秀成反而早就习惯了这家伙的秉性,面色冷漠道:

    “你将沈兄置于险地,就该负责到底,此乃君子所为。”

    “负责?他要是个俊俏的小娘子,我倒不介意娶了他,可他一个大老爷们……”

    王柄权说着,眼光开始在沈书生周身游离,最后将目光放到了对方屁股上。

    “其实,也不是不行。”

    沈千秋见状脸都绿了,刚想自认倒霉开口服软,却听姜秀成冷哼一声道:

    “有本事你娶一个看看。”

    少年显然早就看出了对方是在耍无赖。

    王柄权闻言终于收起了戏谑笑容,双臂交叉面色平静道:

    “沈氏家主沈火盏,这些年在朝中没少破费,原本无根浮萍一般的沈家,硬是靠砸银子砸出个不少坚实靠山来。

    虽说沈家并非树大根深盘根错节,可在你们老祖宗的悉心浇灌下,也算有了些初见茁壮的势头。

    沈家祖上出过一位大将,不过因为我王家太祖王穆的猜忌,最终难逃兔死狗烹的下场,江东一脉虽然幸存下来,可也几乎凋敝殆尽,到了你们这代才稍稍有些起色。

    你们在朝堂中那些小动作,王家都看在眼里,只是觉得有愧你们,才一直放任不管。”

    说到这里,王柄权直直看向对方,一字一句道:

    “沈千秋,若你想借本王一步登天,总要拿出相应的本事。”

    沈千秋闻言面如死灰,直接跪倒在地,颤声道:

    “王爷恕罪!”

    ……

    一旁的姜秀成见状先是面露诧异,随即满眼怒意看向王柄权。

    “姓王的,你要干什么?”

    “不是我要干什么,而是沈家要干什么。”王柄权语气平淡道。

    沈千秋做贼心虚,头低到不能再低,开口说出一句让姜秀成一头雾水的话:

    “王爷,此事小人也是刚知晓。”

    “若非如此,我也不会留你到现在。”

    王柄权静静看着跪地不起的男子,神色漠然,二人这一路来的遭遇,皆出自沈家那位老祖宗的授意,山贼劫道是假,柳家追杀也是假。

    “若我猜得不错,一路以来那些所谓的柳家杀手,都是出自你那位堂哥之手吧。”

    王柄权的话语,让这位初到京城的士子再次面色一震,他虽然低着头,可还是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和王柄权这个被人坑出八百个心眼的人相比,这位一向只是纸上谈兵的读书人,终究是太稚嫩了些。

    一旁的姜秀成有些看不下去了,皱眉说道:

    “我不知道沈兄如何得罪你了,但你好歹也是个王爷,犯不着如此以大欺小。”

    王柄权闻言脸上重新挂上笑意,看向面前少年说道:

    “胳膊肘往外拐,白浪费我那么多米饭养你了。”

    “你!”

    少年脸色迅速涨红起来,却又实在说不出反驳的话语。

    王柄权不依不饶,“怎么,不服气?你若有志气,就去考个功名出来,混出个样子给我看看,否则活该一辈子寄人篱下受这窝囊气。”

    “……”少年沉默不语,只是拿眼睛去瞪对方。

    “怎么,怕了?你不是自诩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吗?”王柄权继续火上浇油。

    “谁说我怕了?去就去!”少年终于被激起了火气。

    “好!以我王爷的身份,给你弄个举人身份不难,你去参加今年的会试,我倒要看看你几斤几两。”

    王柄权脸上笑意更胜,不过在姜秀成看来却是满满地讥讽,少年冷声道:

    “我若是通过了呢?”

    王柄权这时收起笑容,认真道:

    “你若是通过了会试,我收回之前的话语,并跟你道歉。

    若是你有本事和这位沈大才子抢一抢会元的位置,我亲自驱车接送你参加殿试。

    若你有幸摘得一甲,那本王纳头拜你为师,以后见面行师生礼。

    本王说到做到,如何?”

    “好!”

    少年重重扔下一个“好”字,转头离去。

    王柄权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嘴角扯出笑意。

    自始至终一直被晾在一旁的沈千秋丝毫不敢生出怨言,如今整个沈家的性命可全在对方手上握着呢。

    ……

    目送姜秀成离开后,王柄权再度回过头,淡淡开口道:

    “说吧,沈大才子,你有什么本事能让我放过你,放过沈家。”

    “在下可以连中三元。”沈千秋依旧垂着脑袋。

    王柄权摇摇头,“还不够,你爷爷不惜用命给你换来机会,你不会就这点能耐吧?”

    沈千秋闻言抬起头,目露惊愕。

    “别这么看我,沈火盏是个聪明人,即使我不追究,他还是会这么做。”

    王柄权旋转着手中酒杯,语气万年不变地平静。

    “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便想以残破之躯,换沈家荣誉满门,这笔买卖怎么看都不亏。

    虽然被摆了一道,但我不得不承认,你们这位老祖确实有些能耐,靠着亦真亦假的手段,不但让咱俩建立起还算牢固的生死情分,还可以借我的手打压柳氏,简直是一举两得。

    如此费尽心思初心积虑地为你铺路,看来你在沈家的重要性,比你自己认为的要高得多。”

    沈千秋目瞪口呆,他如何也想不到,这位看似行事冲动的王爷,竟将爷爷的计划全说中了。

    事实上王柄权早就猜到了,因此才会将计就计,将沈千秋带入宫,然后当着他面羞辱顺帝,这种行为,无异于将整个沈家架在火上烤。

    沈家家主就算再算无遗策,也顶不住天子的怒火,如此一来,能救沈家的就只有他这个敢和皇帝对着干的王爷了。

    也难怪王柄权如此腹黑,修为尽失的那段日子,他生怕自己死得莫名其妙,和那些活成人精的朝官相比,他自认还是太年轻了,因此凡事他都会深思再深思,哪怕路上偶遇一个落难书生,都要好好猜测一番对方的目的。

    再加上这些年他被圣恩帝和顺帝轮番算计,已经近乎心理扭曲了,好不容易逮到一个软柿子,还不得往死里揉捏一番。

    对于这位无论心思和身手都近乎妖孽的王爷,沈千秋生不起丝毫反抗的勇气,他蓦然想起爷爷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人总要更聪明一些,才能活下去。”

    想到这里,沈千秋抬起头说道:

    “以后在下的命,便是王爷的。”

    “起来吧。”王柄权淡淡道。

    沈千秋闻言略一犹豫,站起身来,书生到底是书生,就这一会,膝盖已经疼得不像是自己的了,只是还不等他缓过来,对方下一句话再度将他吓得跪倒在地:

    “刚才你那招利用人心,很不错!”

    沈千秋战战兢兢,连话都不敢讲了,他怎能看不出刚才那名为姜秀成的少年和这位王爷交情匪浅,因此才有了撺掇他为自己说话的举动。

    王柄权瞥了对方一眼,“这种招式用一下也无伤大雅,只是别用到自己人身上,那孩子是真心把你当朋友。”

    “小人知罪!”

    “行了,你走吧,有事我会再找你。”

    “是!”

    “慢着,怀里的银子留下,说好了的。”

    本还心怀忐忑的沈千秋闻言大喜,连忙躬身将一沓银票放在桌上。

    “别忘了,你堂哥那还欠我一份谢礼。”王柄权继续补充道。

    沈千秋难掩眼中惊喜,满口答应,恭敬退下,连出府之后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王柄权拿起桌上的银票,默默揣入袖中,他不愿像顺帝那样,将自己活成一个孤家寡人。

    ……

    ps:月票来之不易,本人清楚其中的分量,谢谢大家的支持。

    最近有人说我短,所以今天是四千字的大更,晚上大家就不用等了。

    写到这算是这一卷的小高潮,之后还有更棒的剧情,大家拭目以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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