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好不容易可以独睡一间房的沈千秋却怎么也睡不着,这一路来的杀机重重让他寝食难安,总感觉最近会有大事要发生。

    柳氏既然敢动手,必定是有所倚仗,自己一个无用书生死便死了,可朝堂当中为数不多的几名沈家子弟万一出了岔子,那就真是前功尽弃了。

    沈家家主这些年为了让已见颓势的沈家中兴,可谓费劲了心思,不但将毕生所悟倾囊相授给根骨最好的沈千秋,而且不惜耗费几代家财,在朝中为沈家打通了一条幽径。

    幽径深远,只要沈家能多出几位才学能力兼具的后辈,即便不能一跃成为上等家族,也可保百年无虞。

    沈千秋那位少壮派的堂哥便是其一,能力足够,就是少了些资历,只要时间足够,调去边疆历练一番,封狼居胥、封王封侯亦非遥不可及。

    沈千秋思虑良久,越想越远,最后干脆坐起身来,打算再看上一会书。

    刚点亮油灯,屋外便想起了敲门声。

    “这三更半夜的,谁呀?”

    沈千秋嘀咕一声,披上外套打开了房门。

    门外,王柄权正醉醺醺地提着一壶酒倒在房门口。

    沈千秋见状皱起眉,正在思考要怎么将对方搬回房时,那家伙竟自己爬了起来,随后也不客气,直接进了他的房间。

    白天刚被对方吓唬过一次,沈千秋也不敢发火,只得耐着性子问到:

    “王大侠,这大半夜的你到我房间做什么?”

    王柄权张嘴打了个酒嗝,一屁股坐到桌旁,拍了拍桌子说到:

    “来,陪老子喝酒。”

    “这都后半夜了,明天还要赶路呢。”

    沈千秋满脸不情愿,但语气仍是柔弱地像个女子。

    “怎么,你不愿意?”王柄权一歪头,尽显痞态。

    沈千秋见状只觉着一阵头大,苦笑着坐到桌旁,拿过一个杯子说到:

    “就一杯。”

    “行,我还以为你不愿意呢。”王柄权边嘟囔着边给对方倒酒,“你要是说不愿意我就找别人去喝了。”

    他虽然满嘴酒气,但倒酒时手却丝毫不抖,反而对面的沈千秋闻言抖了一下,哭丧着脸,蓦然想起圣人曾说过威武不能屈,怪不得自己成不了圣人呢。

    “小秋啊,人生苦短,功名利禄皆是过眼云烟,转眼便是百年,一切不过是黄粱一梦。”

    不知王柄权是不是上了年纪,竟学着圣恩帝一样开始酒后絮叨了。

    对面书生则目露惊奇,两人认识这么多天,他一直以为对方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武夫,不成想一开口竟如此有深意。

    王柄权抬起酒杯,嘴角扯了扯笑道:

    “各人有各人的烦恼,我是什么都有了,可却留不下心爱的人,你呢,出身豪门,有什么烦恼?”

    沈千秋犹豫一下,抬起酒杯和对方碰过后一饮而尽,淡淡道:

    “出身名门又怎样?照样把握不住自己的命运,连自己的命运都把握不住,就更别提别人的了。”

    说罢也不需对方劝酒,自己又重新倒上一杯。

    或许,面对一个萍水相逢的江湖人,反而能说出那些在平时和自家人都无法说出口的话。

    二人几杯酒下肚,皆说了些不算掏心窝子的话,沈千秋这边还算正常,说的大多是家族里的纷争,正室打压侧室,侧出看不起庶出……复杂程度丝毫不输皇宫内苑。

    王柄权深以为意,顺势说起了王府里的事:三个女人将偌大个府邸搅得不得安宁,宫墙内如何之复杂,以及那个都快被他说烂了的鬼故事。

    沈千秋虽然心中不信,可也很有风度地笑了笑,暗自猜想对方或许是在王府里当护院,甚至之前还在宫里当过侍卫也说不定。

    至于他口中留不下的心爱之人,八成是王府的某位丫鬟或者宫里的婢女,后来婢女被主子相中,飞上枝头变凤凰,二人身份相差悬殊,从此有缘无分……总之,就是些烂俗剧情。

    不过对方能和自己说这么多已是殊为不易,沈千秋也没心思去过分窥探别人的隐私。

    ……

    不知不觉,一夜过去。

    次日清晨,当沈大公子醒来后,悲催地发现自己竟又和那个不修边幅的家伙睡了一夜,更尴尬的是这次两人不但睡在一张床上,而且抱得还贼紧。

    早上负责送水的店小二推开门看到这情景,铜盆都给掉地上了,等两人再度下楼时,四周人的眼神都变得不正常起来,更有甚者还在那指指点点小声议论,显然是没说什么好话。

    沈千秋脸皮薄,一顿早饭吃得浑身难受,最后就草草喝了几口粥,反观一旁的王柄权胃口要好得多,一个人旋了一碗豆腐脑外加四五根油条,临走还要了一屉小笼包。

    照现在的速度,傍晚就可以抵达京城,两人走路也就不需要那么赶了。

    沈千秋的脸色难看了好一会,慢慢才缓和过来,不过紧接着他就闻到一股怪味。

    即便骑马走了老远,这股味道仍是如影随形,他皱起眉头拿鼻子一闻,发现这味道竟是从自己身上传出的,不用问,肯定是昨晚二人太过“亲密”,沾上了对方的馊味。

    沈千秋欲哭无泪,这次自己是真的脏了。

    酒醒后的王柄权重新归于沉默,一路上都未曾主动开口,一旁的沈千秋也被身上的味道折磨的意兴阑珊,仅是偶尔出言一两句,得到的答复也大多是“嗯”“哦”这种。

    二人靠着那屉包子撑了足足一天,终于在傍晚时分赶到了京城,沈千秋经过一路的磨炼,屁股早已习惯了马鞍,经过一天的赶路,也仅是微微酸疼而已。

    不过这点不适和如今喜悦的一比,也就不算什么了,毕竟,自己还活着。

    王柄权抬头看着城门楼上的“望京”二字,喃喃道:

    “终于到了。”

    沈千秋闻言转过头,看向身旁男子。

    这一瞬他突然有种感觉,对方似乎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悲凉,这种感觉一路上一直若有若无,直至到了京城,才愈发明显起来。

    沈千秋曾在自己爷爷身上感受过同样的悲凉,那是一种无奈,也是一种遗憾,到现在他仍记得当时的场景:

    垂垂老矣的沈家家主坐在屋内,看向院中正在嬉戏玩闹的后辈,沈千秋坐在对面,静静看着这位老祖宗。

    老者眼中并没有喜悦,而是深深地自责,许久过后,轻轻叹息道:

    “是爷爷没用,没能给你们提供足够的荫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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