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至酣处,圣恩帝突然停下酒杯,正色道:

    “权儿,你没必要替朕分忧,此事虽有些棘手,却也不是没办法处理。

    我王朝东北有塔里干都司,由镇远将军严军镇守,  西部普兰卫有你五哥,而北部,除了掌管三万精锐骑兵的严撼海,还有一只素以抗击北突闻名的甘家军。

    我就不信,区区几万北突骑兵,能扬起什么风波。”

    王柄权微微一笑,而后说道:

    “父皇,您和爷爷都是在马背上夺得的天下,  到了我这代,不能总缩在后方坐享其成吧?再说了,我之前不是说过吗,您杀不动了,就换我来杀。

    北突人既然敢在我们眼皮底下撤走四万骑兵,必定是有备而来,王朝的兵力部署保不齐也被他们知道了。而我的出现,必然是他们没有料到的,我不光要打乱他们的计划,还要杀得那北突人,又一个三十年不敢来犯!”

    “说得好!”

    圣恩帝也被王柄权的话点燃了热情,“既然我儿有如此觉悟,为父也就不拦你了,你不是想学剑法吗?我现在就教你!”

    说罢,皇帝起身一把拿起桌上的霜寒。

    “随我出去。”

    随后圣恩帝右手持剑,  左手拎起酒坛,晃晃悠悠出了房门。

    王柄权紧跟其后,他倒不是急于领略皇帝所说的剑法,而是怕他走路不稳摔了,  这一把年纪若是摔一下,怕是没三五个月都下不了地。

    只是老皇帝看似脚步不稳,但每一步似乎有着独特的章法,虽然摇摇晃晃,却一点没有要摔倒的迹象。

    行至院中,他先是仰头灌了一口酒,随后酒坛一扔,气势陡然一变。

    “看好了,这套剑法名为惊鸿十三式,是一个朋友所赠。”

    “剑一,扁舟!”随着一声喝出,王柄权只觉一抹残影闪过,月光下,圣恩帝的身影动了起来。

    霜寒剑应声出鞘,剑如其名,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寒光,分外刺目。

    随着圣恩帝手腕翻转,手中的利刃时而如匹练,  时而如圆盘,  时而如流矢,  本是一柄死物的寒霜,在其手中彻底活了过来。

    “好!”

    王柄权忍不住在一旁拍手叫好,这是他为数不多称赞一个人的武功。

    待十二式尽数使出,圣恩帝却突然收剑入鞘。

    “权儿,记住,这接下来的十三式才是真正秘而不宣的杀招!”

    圣恩帝说完还借着酒劲打了个嗝,紧接着,他目光一凛,张口吐出几个字:

    “剑十三,草芥!”

    这一式名字虽然普通,威力却异常恐怖,只见一道剑气横扫而过,院落中由大理石制成的石桌瞬间被拦腰斩断。

    就连一旁的王柄权也被惊得半天说不出话了,暗道自己老爹确实有些东西,怪不得敢自称四大高手之一。

    回过神来的王柄权再看圣恩帝,却发现对方此时已经倚在院中大树下,呼呼大睡起来。

    “这……”

    刚才的响动已经引来了大批侍卫,王柄权挥挥手示意他们散去,他走上前,来到老皇帝身旁蹲下,小声问道:

    “父皇,你本名究竟叫啥?”

    睡梦中的圣恩帝呢喃道:“本名……王二牛。”

    “噗!”

    王柄权连忙捂住自己的嘴,他猜了半天,愣是没寻思到这一层。

    也对,自己爷爷王穆那是泥腿子一个,都不见得认不认字,自然不可能取出什么高雅的名字。

    给老爹披上一件外套,王柄权吩咐一旁的小春字照看好他,并且嘱咐了一些自己不在这段日子的注意事项,忙完这些他就直接出了宫。

    当清晨的曙光洒落时,王柄权已经身处京城以西三百里了。

    此刻他俨然已经换了一副面孔,那是临走时小春子送他的易容面具。

    回头望了眼沐浴在阳光中的群山,王柄权调转马头,向着西北策马而行。

    此时正值阴阳交替,他面前是黑暗,身后却是阳光。

    白衣青年骑白马挎白剑,上演了一出策马饮西风。

    ……

    想到此处,王柄权目光闪动,收回了思绪。

    几日后,圣恩帝下葬的前一天,王柄权来到皇家祠堂内。

    他看着摆在殿中的棺椁,心中百感交集,最终,他伸出手,放在了棺椁之上。

    殊不知,一个月前,同样的地点,尚在人间的圣恩帝,也像王柄权如今这般,轻轻抚摸着太后的棺椁。

    ……

    “最是无情帝王家。”

    这是太后留给圣恩帝的绝笔信中写到的。

    她知道是圣恩帝想让她死,所以她恨,她对他的恨不是一日两日,也不是一年两年。

    她恨这个孩子刚出生便撇下她的狠心丈夫,恨这个明明大战胜利,却不第一时间归来看一眼孩子,而是选择远走江湖的狠心父亲。

    他这一走,便是三年,她一个女人承受了太多。

    太后虽然是敌国奸细,但她本可以选择不去当那细作,正是因为圣恩帝的所作所为,才有了她之后的选择。

    如今,三尺白绫悬在头顶,她没有丝毫悔过,她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也不后悔对皇室子嗣痛下的杀手,因为这一切都是那个男人应得的。

    他可曾对自己动过真感情?又可曾真正关心过自己?

    她宁愿当那个能时常出现在他梦中呓语中的乡野村姑,也不愿当这统领后宫的皇太后。

    虽说苍天待她不薄,一个没落王朝的公主,一个裹挟在难民中,比难民还要不堪的公主,最终扭转命运,成了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太后。

    可代价,却是她一辈子的幸福。

    她对圣恩帝动过真感情吗?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无数个难熬的夜晚,她总会无缘无故想起这个本该是仇敌的男子。

    ……

    天底下最苦的不是黄连,而是一个深宫女子的内心。

    纵使她已是皇后,仍躲不过权力的争斗,后宫之中的那些妃嫔,又有几个真心服她的?还不都是掏空心思在皇帝面前争宠,企图有一天可以取而代之她皇后的位子。

    她本就不想挣,可越不挣,别人就越觉得她好欺负。

    她骨子里有这不服输的意志,因为万一她输了,便是万劫不复,就连待在那个男人身边,也成了奢望。

    本不是坚韧刚烈性子的她,硬生生在这场不见血的争斗中,磨炼得杀人不见血。

    想完这些的太后,在给丈夫和儿子分别留下一封绝笔信后,毅然决然奔赴了黄泉。

    留给儿子的信,她洋洋洒洒写了近万字。

    但对于那位举案齐眉二十余载的夫君,她却都懒得写足十个字,最后只留一句“最无情是帝王家”。

    抚摸着棺椁的圣恩帝眼眶不禁湿润,张了张嘴,最后也没能说出什么,只留下一声长叹,恰如此时的王柄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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