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皮爷身后那些汉子却是少了好几个,剩下的也是个个凶神恶煞、满脸狰狞。
只是大多数却是脸青鼻肿、身上隐见血迹,甚至有两个手臂都扭曲成诡异角度,已经疼得浑身打颤,却强撑着没发出半点声音。
显然,平安商号里那些老军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皮爷,得到的消息好像还有个小兔崽子没有在屋里。”
这时, 身后汉子在解皮爷耳边低语,解皮爷脸上假笑一僵,遂即眼神凌厉朝着四周打量。
周边那些正偷偷摸摸打量这边的百姓,立即齐刷刷垂下脑袋。
解皮爷脸上不动声色。
“你带几个兄弟在周边转转,我先把人送过去。
幸好小青神侍只点了这老不死的名,不然这回咱们只怕吃不了还得兜着走,你们务必仔细些。”
见到排帮一行人朝着码头娘娘庙方向走去,所有人都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低垂眉眼中不由自主的露出怜悯。
早已被人强行拖到边上屋子中的沙七息, 还在不管不顾的胡乱拳打脚踢。
可突然禁住身体的双手一松,他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阿爷……”
沙七息顾不得屁股生疼,连滚带爬就要往自家跑,可一头又扎进一堆软肉中。
“你个不知好歹的玩意儿,若是想死那你就回去!”
还不等沙七息回过神,啪的一声脆响,一个巴掌便狠狠扇在他脸上。
“你那些叔爷们都是死人堆里爬下来的,你就学了这些东西?”
沙七息小脸迅速浮肿变红,被这一下给打懵了。
这才注意到拦住自己的,正是平日里他最不喜欢的胖婶儿,可此刻那张丑陋胖脸却是如此亲切。
他好像瞬间找到发泄口一般,猛得扑进她怀中抽气般嘶嚎。
“婶儿……阿…爷…”
见这孩子一边憋气低嚎,一边还朝着沙老爷子消失的地方指,胖婶心里暗自惋叹。
这群杀千刀的当真是作孽,以后这小娃可怎么办?
她明白沙七息意思,可她也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杀鱼婆罢了。
刚才也不知是脑子哪根筋抽了,竟然敢在那些凶汉手中救人, 现在还让她去救回沙老爷子,再借几个胆子她也不敢。
胖婶小心的朝外边打量几眼。
见沙七息哭嚎声无法抑制的变大,生怕再引起别人注意,她一把将他小小身子按进自家那门板似怀抱,顺着墙角遮遮掩掩往自家鱼摊走。
可她没注意到,此时周边一群乡邻,平日里哪家有个啊啊猫叫声,隔着老远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一群剁脑壳。
这会儿却是个个好像聋了、瞎了般,没一个人往这边看一眼。
有几个身材高大的,还有意无意的用身体遮挡着这边……
回到摆在破屋前的鱼摊,这会儿所有人几乎都在平安商号那边看热闹,往日人来人往的码头上冷清的很。
胖婶这会儿那股冲动劲一过,心里还在后怕,索性将门关了。
她小心翼翼放开沙七息,心疼抚着他小脸。
“小七息可别怪婶娘,那些杀千刀的咱们可得罪不起。
别说咱们,就连码头上那些御兵司大老爷,都对他们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一个小娃娃找上去,也就是人家一刀的事。
听婶娘的,咱不急,你还小,等力气长满了再说……”
自从被胖婶抱着离开,沙七息就好像吓懵了般没有说一个字。
只是那哭得像只小花猫的脸蛋上,满是刺骨恨意。
这会儿胖婶絮絮叨叨一大通,他也只是无声流泪。
沙七息自小便没有爹娘,又跟着沙老爷子走南闯北,心智早开,胖婶说的这些,冷静下来后他又怎会不懂?
可懂归懂,可真要是无动于衷,那不成畜生了?
“哎!这世道,活着难,像咱们这样的,更难!”
胖婶想着伤心处,眼泪也跟着涌出来。
沙七息是她自小看着长大的,家里男人去得早,也没给她留个孩子。
在胖婶心里,早已把调皮伶俐的沙七息当成自家人。
沙老爷子这一遭只怕是凶多吉少,此刻她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若是沙七息愿意,那以后就是她胖婶的亲儿子。
沙七息好半晌后才止住眼泪,可眼神里除开仇恨愤怒,就是疑惑不解。
“婶娘,为什么会这样?御兵司不是我们的保护神么,为什么不管这些坏人?”
胖婶先是一愣,可怜她大字不识一个、只会杀鱼的妇人,怎么能跟一个小孩解释清楚这个问题。
想了片刻,她才迟疑道:“你还记得咱家旺财?”
沙七息点点头。
“那不是被毛屠夫一刀剁了吗?”
“就是那畜生,那会犯疯症见人就咬,可就是不咬婶娘,你知道为什么吗?”
沙七息这会儿正是心思混乱之时,下意识茫然摇头。
胖婶冷冷一笑。
“傻孩子,因为它是我养的嘛!”
“可它还是被毛屠夫宰了呀?”
“那是因为毛屠夫比它更凶!”
听完这席话,沙七息眼神逐渐亮起来,下意识呢喃出声。
“想要爷爷回来,那我就得变得比那些坏人更凶,或者……”
说到这里时,沙七息脑海里猛得跳出一个面容清秀的瘦削人影,他下意识紧紧抓着颈间玉牌,犹如抓住那唯一的希望般。
“婶娘,你陪我一块去磐石城吧!”
这心里有了决断,沙七息脑子终于又回复清明,见胖婶还在那里发愣,又着急劝道。
“咱们不能留在码头,这清水河两侧不知多少人靠着排帮吃饭,你救下我肯定瞒不了多久,咱们必须得马上走!”
胖婶这时也想明白过来,脸庞瞬间变得苍白,甚至脑海中有过那么一丝后悔。
可看着沙七息着急神情,心里又宽慰自己。
七息这般遭难,自己还这般想,那还能算个人?
罢了,就当多个儿子给自己养老送终吧!
她孤身一人,凭日里就靠替人杀鱼挣几个银铢过活,也没啥积蓄。
这破房子也不像平安商号那般,正儿八经的仓库大院子,更没有什么舍不得。
只是跟沙七息不同,她活了大半辈子就没出过清水河码头,一时间对未来满是迷茫。
“婶娘,你可还记得上次赶着大车来我家做客的那个大哥哥,我要去找他。
大哥哥可是驱邪司大法师,只要他愿意帮我,区区排帮又算得了什么?”
见胖婶还是有些迟疑不定,沙七息终于将许洛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现在年岁着实太小,一出这码头只怕就得给人家卖了。
这下胖婶立即精神一振,虽说每个人都知道,在磐石防线是御兵司说了算,可对于这些诛怪驱邪的修行人,普通百姓心中自然还保留着几分敬畏。
胖婶不舍看看四周虽然破旧,但收拾得异常整洁的家当,狠狠一咬牙。
“成,胖婶还等着你这娃娃给我养老送终,那还有啥舍不得,胖婶陪你去磐石城……”
水神娘娘庙建在码头旁边一座小山上,占地庞大、规模宏阔,山脚下整齐划一的排排宅院,也是排帮在磐石城的大本营。
此时沙老爷子像个破烂娃娃般,被解皮爷提进最为奢华的那座宅子。
“太爷,平安商号沙老头在此!”
见着上首那个像极了青衣秀才的中年人,解皮爷脸上神情一肃,再没敢露出那些假惺惺作态。
尽管此时他心里也很是莫名其妙,平安商号在码头上做了十几年生意,这平日里向来循规蹈矩的沙老头,怎么会得罪到水神娘娘?
中年人正是整个排帮的首领郭太爷,这个太爷可不是指年纪,而是指地位辈分。
排帮大多数帮众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苦哈哈,见人就称爷,成势后就顺势用这些称呼当成帮中阶层划分。
首领称太爷,自然只有一位,之后各管各个堂口的便是大爷,前面加个姓以做区分。
像解皮这样带队办事的便是小爷,最后就是普通帮从。
郭太爷不置可否朝解皮爷点点头,可眼神都没转过来就挥手让他出去。
名声在码头这一片,也算是能止小儿夜哭的解皮爷,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老老实实低头就退出院子。
没了外人,郭太爷也懒得再做掩饰,脸上露出疑惑神色。
别说解皮,就算他也是想不通,眼前这干巴巴老头子到底有什么本事,值得小青神侍下令将他抓回来?
沙老爷子跑了一辈子江湖,打过仗、杀过人,行过商、骗过人,到了这一步,他心里哪还想不通透。
不管什么原因,既然这位爷已经亲自出手,他只怕是很难活着走出去了。
他现在唯一庆幸的是,这排帮上门找事应该也是临时起意,以自家七息的聪明懂事,应该能逃过一劫。
只可惜承功的事情,以后就不会再有人管了。
见着他这副若有所思的神情,郭太爷终于来了几分兴趣。
“我知道平安商号,都到这般时候,老爷子还是如此沉稳镇定,难怪你家两小子都是好汉,当真是虎父无犬子,”
沙老爷子抬头扫他一眼,又低头呵呵笑出声来。
“老头子这辈子活得窝囊,儿子要么死得其所,要么死得不明不白,可终归是没了。
没想到快入土了,连那些一块喝酒吃肉的老兄弟,都要先走一步。
你说老头子还有什么好怕的,最难不过一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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