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沙点点头,声音莫名小了一些。

    “对,现在正是每次放排前的祭祀水神娘娘!

    排帮对这位很是尊崇,若是有人扰乱祭祀,那就是他们所有人的生死大敌,所以每次遇到这场景,几乎所有人都会离得远远的。”

    见许洛好像很感兴趣的模样,  老沙又犹疑着说道。

    “当然,远远站着看是不打紧的!”

    许洛索性停下大车,以他的目力,这点距离到不是什么问题。

    只见那站在船首之上的几人,先是举起一篇祭文类似的纸卷,大声颂读,  然后便带着船上所有人三跪九拜。

    四名神情狂热壮汉抬起摆在供桌上的三牲,  举至船舷边等待着什么。

    为首几人小心的将供桌上,  一具红布蒙着的神像请下来,然后站在船首方向轻轻抛进水里。

    片刻后那几人发出一声欢呼,然后震天的兴奋声浪便传到许洛两人耳中,显然祭祀进行顺利。

    看得出来,船上的帮众很是兴奋。

    这时候,那些举着三牲的壮汉们,才将所有供品抛进水中。

    水波翻滚,供品便沉入水下消失不见,原本还看得津津有味的许洛,顿时脸色一变。

    这里面有问题,竟然连他都没发现那些供品是如何消失的!

    见欢呼声传来,老沙声音又大了起来。

    “听说,他们每次祭祀时,都会扔下一具水神娘娘神像,若是木制神像能瞬间沉没,那就代表这次放排有水神保佑,肯定会顺风顺水、一路平安!”

    木制神像沉底,这怕是在糊弄鬼了?

    许洛愈发肯定其中有问题,  可这会儿他已经是满头包,  哪里还顾得上这排帮,既然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那他急个屁?

    随着河面上传来嘹亮粗犷山歌,一个个晒得黝黑的汉子赤脚站在圆木上。

    最前头的大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移到岸边。

    没了阻碍,圆木形成的长龙开始缓缓移动,然后速度越来越快,带着站在上面的壮实汉子,迅速消失河道尽头。

    可是这时许洛却突然神情大变,悄无声息的将身周所有气息全部收殓。

    乍一看这边,像极了老沙这个阿爷带着自家两个后辈好奇看热闹。

    大般放下宽厚跳板,一队队沉默无声的壮汉走了下来。

    这些人极其警觉,哪怕是许洛几人多看了几眼,他们都好似有所察觉,立即眼神冷漠朝这边看来。

    直到见是个须发花白的老头子,还有个双腿残废的少年郎,这才又将视线移开。

    可是在许洛平静心湖上,  自船上走下来的哪是什么人,分明是一团团已呈暗红的血腥煞气。

    这得杀多少生灵才能积聚出这般浓郁杀机,连许洛心里都暗自骇然。

    许洛在他们手上那巨大皮囊看了几眼,  然后恍若无事般跟老沙笑道。

    “这些帮众确实精锐凶悍,以我看只怕比起御兵司都不差。”

    老沙虽然感知不到杀机,可一见这些人心里也莫名发冷,他将一旁显出害怕神情的沙七息抱进怀里,感慨点头。

    “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倒是奇怪,平日里见着那些帮众也没这般吓人的。”

    许洛心里一动,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装作好奇模样看那群壮汉悄然消失在视线中。

    老沙带着许洛再往前走,这次没走多远,前方出现了一大片整齐成排的石楼。

    每一幢占地都非常宽广,老沙走着走着就满是感慨。

    “老头子辛劳这么多年,也就攒下一幢石楼,这里面还有着三个儿子的荣酬金,哎!希望七息长大后,再不用吃这些苦头。”

    许洛不用想也知道,在聚财铺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一幢占地如此广阔的石楼加上仓库,肯定价值不菲,这怕是老沙这辈子的棺材本了!

    “到了、到了!”

    两人走到其中一幢石楼前,门口两个依稀有些面熟的老头子站了起来。

    “沙头回来了,哟,这不是许大人,当真是稀客。”

    许洛知道平安商号里这些人,都是些无儿无女、无家可归的老军,只怕早已将平安商号当成自己家一般,他也不以为奇,朝着两人拱手行礼。

    一行人说说笑笑走进石楼,入眼处就是宽大的院子,然后便是一排低矮青石修筑的低矮库房,还有一些老军正围在库房前聊天说笑。

    有些人跟许洛在之前路途中早已熟悉,此时也没有什么陌生感,寒暄几句便笑成一团。

    没过多久,一阵浓郁扑鼻的香味飘荡在院子中,刚从大门处溜进来的沙七息鼻子一抽,立即大叫起来。

    “阿爷,你又将我的秋刀把给炖……”

    “来、来,你个兔崽子过来说!”

    话还没说完,老沙已从旁边柴房里跳出来,提着根荆条就追了上去。

    正围在院子里谈天说地的一堆人,立即大声起哄。

    “小七息,跑快点!”

    “沙头,你这腿脚明显没有当年利索。”

    “打屁股、打屁股,打其他地方可别打傻了!”

    ……

    一堆无良混帐宛如看大戏般,看着院子里的鸡飞狗跳场景,快活无比。

    许洛也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这般开心过,这是一种自心底而至外的彻底放松。

    顿时,他浑身气机流转都仿佛快了三分,脸上笑得愈发畅快。

    巨大原木打制的桌椅摆在院子中间,比人脸还大的海碗,装着一碗碗山珍河鲜流水般端上来。

    许洛也没了往日的温和假笑,面红耳赤的跟老头子们拼着酒,不管认不认识、熟不熟悉,他都是来者不拒。

    以他现在的强悍肉身,那可真真是千杯不醉!

    一顿酒从下午喝到夜幕降临,几乎所有人都醉倒在院子中,就连沙七息这小家伙,都小脸通红的躺在老沙怀里,醉得不醒人事。

    这时许洛浑身一震,紧闭的双眼猛得挣开,自怀里摸出正在不停闪烁毫光的传信符纸。

    上面显露出的字迹,让他双眼下意识紧缩。

    他悄无声息的从地上爬起来,青牛大车小心避开地上横七竖八的醉鬼,驶到许洛身边。

    “寄奴,灵露!”

    寄奴探出头来,瞬间明白了许洛意思,身形闪至院墙边的水井边伸指一弹。

    一枚晶莹剔透的灵露便出现在水井上空,她玉手一拍,灵露化作一片水雾缓缓落入下方水井中。

    许洛坐上车辕,再次看看地上这些放浪形骸的老军,不由得再次会心一笑。

    一旁寄奴低声道:“要走了,不和沙阿爷道一下别?”

    许洛想了想,从怀里摸出早准备好的玉牌小心挂在沙七息脖子上。

    “以后还是尽量少来吧!”

    许洛心里很不是滋味,论起来他可是欠人家大人情,可偏偏不敢多加亲近。

    “走吧,严大哥那边传来消息,十全街又死人了!”

    青牛大车悄无声息冲出院门,直奔远处的磐石城而去。

    ……

    磐石城、十全街路口

    哪怕是深夜时分,这里依然灯火通明,坊里壮丁正成群结队的封锁住所有出口,小心戒备着。

    严高带着整个黄辰尉,脸色铁青的守在路口。

    “许洛还没有回来?”

    边上庞老汉摇摇头,眼神里满是悲戚。

    下午那些原本只是昏迷的老军,直接就悄无声息死了三个,其中一个正是他当年出生入死的老伙计。

    可是整整几个时辰的搜查,还是跟上次一样,黄辰尉连一点阴煞气息都找不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人死在自己面前。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几人都觉得心里憋屈至极,可又找不到发泄地方,脸色能好看才怪。

    许洛赶到十全街时,正好见到这一幕,堵路的壮丁见到青牛大车那狰狞模样,连拦都没敢拦他,车轮辚辚声响,立即惊醒黄辰尉几人。

    “你小子跑去了哪里,传音符信也不回?”

    庞老汉跃上车辕,苦恼的说道:“你小子脑子最灵性,现在我们还要不要继续追查?”

    许洛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带头朝着昨天来过一回的老军屋里走去。

    “还是先看看再说,我还真就不相信,一头已经出手杀人的诡物,竟然会一点形迹都不露!”

    屋子里摆设还是如昨日一般无二,满地凌乱,那把旧伞依然靠在床边。

    许洛缓缓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在后面跟来的几人期盼眼神中摇摇头。

    严高失望苦笑。

    “司库那边没有司正谕令,小白毛是一毛不拔,不然还可以用符阵法器试试!”

    这时许洛正走到床榻前,灵识仔细探查着死去老人的情况。

    老人死状很是诡异,就像是在睡梦中悄无声息就没了生机一样,那张枯瘦脸颊上还泛着一种极其满足的古怪笑容。

    昨天来时老人虽然虚弱,可至少还有副人样,可此时那具躯体早已只剩皮包骨头,看上去竟和许洛的那双腿情况差不多。

    这种情况明显就是被诡怪吸干浑身精血所致,可即便许洛的通幽术也没察觉出半点异常气息。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许洛强忍着将枉生竹召出的冲动,枉生竹正处于孕育神通的状态,尽量还是少用!

    他来来回回打量床榻周边,眼角余光再次瞟到那旧伞,便顺手拿了起来。

    可下一刻,他脸色突兀大变,握在伞上的手掌猛得急速膨胀,五根手指如同一把把小匕首般死死抠进旧伞里。

    “原来真的是你在搞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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